待从殿中出来,已是斜阳。
司马清带着小琪和小婳两人,一身华服款款向弘训殿走去。
踏上高阶,暮光之中肤如雪绸,身后传来一串女人们的笑声。
回首,看见十几个从降城俘来女子,正被大将军府里的姬妾们围着指指点点。
司马清想到她从小,也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中成长,只觉得之前埋于心底的种种隐隐要冲将出来,只得别过头仰望眼前的上百级台阶,提了一口气走了上去。
后面的嬉笑声不断。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叫箫。”
“哦,鲜卑族的奴婢,就爱用这东西吹曲了。”
“这算什么,比不得咱们的焦尾琴。”
妇人论了半天,司马清已走上了高台之上。
拓跋城一身黑色铠甲,迎上来。
不等司马清开口,他便行礼道:“姑娘请。”
外面一众侍卫,见拓跋城对此女如此恭敬,且这年轻女子生得与大将军的美人羊献容极为相似,当下便知道,这位就是被众人口口相传,一直养在偏殿里,不与人来往的大晋公主。
只是如今美貌担得起公主两字,身份却不如她身后的那些将军夫人们。
十几人正欲整容肃装行礼,司马清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立即退让到几步开外,低首等着他们先进去。
领头的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将军府里的卜珍,她是刘曜的原配夫人。
原来刘曜少年时流落在外,以因长相不像中原人,匈奴人的面相与个性,野性外向,跟这位夫人关系淡薄。
后面的侍妾,是入府较晚的刘芳与刘芬。
两姐妹,出身刘氏门阀,算是没落贵族里的姐妹花。
略有几分姿色,但已生子多年,不复年轻时的模样。
卜珍眼角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司马清,言带轻松的道:“她从哪里来的?”
司马清想到母亲一直不让她到长安城外,只让她居在偏殿里,想来也是为了避开这些难缠的主。
她虽不怕她们,但想到母亲的处境,只得垂首欠身:“从弘训殿来。”
卜珍眼并不看她,只道:“弘训殿出来的,知道了。”
刘氏姐妹听到“弘训殿”三字,立即互相对视了一眼,笑道:“羊姐姐的女儿。”
司马清回道:“正是。”
卜珍回道对刘氏姐妹瞪了一眼,两人立时噤声,勾下了头。
她见司马清,依旧静静的看着她们,似乎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心中也暗叹,羊献容的女儿,果然生得孤高清艳不同凡尘之人。
上前道:“果然一脸媚相。怪不得只能关在这里养着。只怕出去了,就是个惑乱军心的妖物。”
司马清眉心略沉,那卜珍看起来比刘曜还要大,一脸细纹,头上簪满珠翠,却无半点高贵夫人的样儿,虽不喜欢她出口伤人,想到这种直言不讳的反而好对付,见刘曜与母亲已远远走来,故淡淡回她一眼:“夫人,我就当是你在夸奖嫉妒我的年轻貌美了”
卜珍脸色骤变,上前挥手下来,只是举得高,落得却更高,她的手腕被拓跋城一把攥住,不紧不松,她却挣不开,也抽不出来。
拓跋城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夫人,大将军来了。”
随后,做恭敬状,唱喝道:“大将军到。”
众人一听,呼拉一声全跪倒一地。
唯有司马清站在人群之后,不跪也不动。
羊献容见状轻斥道:“清儿,大将军今日赏了你一盒子珠宝,怎么不谢恩吗?”
“一盒子珠宝?”卜珍一下子从地上站起,她最见不得羊献容一脸风光的模样,心中妒火烧灼,一步蹿到刘曜面前,“为何给她?”
刘曜反问道:“我倒是想给夫人,可你没有女儿呀。”
司马清想到拓跋城之前跟他说的首饰背后的故事,不能为了私心让别人无辜丧命,上前跪下道:“大将军所赐,皆是清儿所喜欢的,清儿本想都戴上,只是东西太多,只怕是清儿这颗头承受不起,因而只挑了件轻巧之物戴着。”
刘曜笑道:“清水芙蓉,好。”
拓跋城感激的向她看了一眼,果然她还是选了他给她的那一件。
羊献容向卜珍欠身,恭敬的道:“今日弘训殿宴请各位姐姐,还请不要嫌弃。”
刘氏两姐妹笑着点了点头,卜珍只扬头看向一边嘴中不屑的道:“不过是鲜卑族的一对蓝彩珍珠罢了,有什么好炫耀的。”
刘芬道:“这东西可是之前鲜卑的王族之物,听说,他们族人婚嫁时,男方去海中打捞的。聘礼之中就有此物,相许一生,取珍惜之意。极是难得。”
说完,刘芬掩口失色,“呀,妹妹失言了,忘记姐姐也是鲜卑族的后人,我这点见识怎么能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
刘芳:“是呀,是呀,怪我们多嘴了。”
卜珍仰头看着前方,神色无异的向刘曜看去,道:“大将军,这珠子又是从哪个死人的耳朵揪下来的?”
所有人一怔。
跪在地上的仆人勾下头,刘氏姐妹忙互使眼色,不敢多言。
司马清并不介意她说的话,摸了一下耳朵,耳尖发烫,心想这是婚嫁送的礼物,拓跋城倒是真会挑东西给她。
想着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心底渐渐生出一丝欢喜欢。
羊献容淡淡的道:“大将军,各位将军都到了,在等您呢。”
刘曜嗯了一声,拉着羊献容的手,先进了殿内。
等到所有人都进去了,司马清才从地上起来,拓跋城相视了一眼,让在了一边。
司马清走到他的面前,冲他凝视了半会儿,道:“刚才谢了。”
拓跋城垂目看向司马清的耳朵,没有出声。
司马清自觉无趣,本以为他会应一两声,好歹她是戴了他给选的耳坠。
可他……
罢了,她与他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而已。
不熟。
两人擦肩而过时,拓跋城只闻到一股冷香直钻鼻腔之内,说不出的舒爽。
眼珠微动间,看到一条黑影直扑司马清。
他想都不曾想,一手隔开了那团黑色之物,声音不卑不亢的道:“少将军。”
而作饿虎扑食状的一介草莽匹夫——刘鹏,眼看美人从嘴边飘然进殿,却连根头发都没有摸着,极是恼恨。
他回头怒道:“还是不是兄弟。”
“少将军,请卸下您的剑。”拓跋城面色如常的提醒道。
刘鹏无奈解剑,指了指拓跋城,又做手刀状,砍向拓跋城的脖子,谁知他只绕过他的手,将剑将于身边的侍卫手中,又去拦下一个进殿的赴宴之人。
刘鹏气急,无奈道:“你怎么老帮着她,你看上她了是吧?”
拓跋城回身已收了几把剑,交给了属下后,还在忙中不忘记答上一声“是”,瞟了刘鹏一眼,“我为的是少将军的声誉,她戴的是鲜卑的耳坠,鲜卑之物,不能让人轻易碰,不然会出事的。”
“知道那遗物。”刘鹏白了他一眼:“怎么,这次鲜卑族的刺客又死了多少?”
拓跋城双眼一冷:“希望少将军,对亡者有怀柔之心,对亡灵有敬畏之意。”
刘鹏挥了挥手,垮声垮气的道:“好了,我知道,那东西定是哪个族人送了出的定情之物,只是戴这东西的女子估计九死一生了。唉,嫁到王侯家也不一定幸福。城破人死。”
他说过之后,拓跋城已随最后一名客人进去,回头间,殿门已不见他的人影。
酒过三巡。
殿中的气氛已不像开始那般严肃。
殿中乐师,抚了一会琴,便听到卜珍向刘曜敬酒道:“大将军,此次得胜归来,不知有何封赏?”
一心扑在吃上面的司马清,正捏着一片桔肉,细细的剥着上面的白丝,却听到边上一名将领站起,兴奋异常的走入殿中,跪下道:“大将军这次封为相国,以后,我等都要仰仗相国。”
后面十几名武将,也都纷纷起身:“我等拜见相国。”
卜珍骄傲的向众人看去,以相国夫人的身份,领着一众女子站起:“妾身等拜见相国。”
司马清又比别人慢了许多,别人都跪了,她才起身。
别人都说完了,她才跪下。
卜珍从多年前知道她的存在,就一直不待见这个传闻中的晋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