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会意退开后,他低首走到司马清的身侧,在她耳畔轻语:“那三人,正是兖州、徐州和豫州的州牧……”
这意味着,王敦所领的五州军队,三州已经响应。
情况比想像中的要糟糕,看来王导所给的消息,有所隐瞒。
若是早知如此,皇上定不会让她带着金银来见王敦,而是领着一队死士混进城中,见机行事了。
消息闭塞的确是件耽误事的关键。
辔头紧勒,为首的马儿领步走向草棚跟前。
一名军官凶恶的道:“我等搜寻王将军到此,你们在这里鬼鬼崇崇做什么?莫不是探子。”
司马清身后七八名辽北士兵,昨夜一战,皆精疲力尽。
如若一战,定会有死伤。
她伸手从腰间取下牌子,冲那人道:“本宫是皇上新封的临海长公主,昨夜见过王将军。”
“你见过?”来人下马,冲到面前,“将军现在何处?”
司马清冷冷的道:“本宫的确见过……”军官手中刀立即抽出,刀尖进冲着她的面门,见她不慌不忙的道,“后来,他便走了。”
“可将军一夜未归。”他说完,眼睛向身后的马队扫了一眼,极是不安。
马队本有三十二人,在听闻这一消息后,已有两人悄然掉转马头而行。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只怕是皇上知晓起兵之事,问责王将军。”
“他无儿无女的,要拉上我们一起去给他打战……”
说话间,这三人没有过多的避讳,忿忿的离开。
“沈大人?”
“刘大人?”
军官叫了几声,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作停留,又腿一夹马肚,奋蹄而行。
军官神色一凛,倒也不慌,只从箭壶之中取出两根银羽箭,搭弓箭便射。
马队之中的骑兵全神色淡然,好似这种事时常发生,见惯不怪。
除了一人,眼中闪过一片慌色,跨下座骑的头本已勒向另一条不常有人走的小道方向,此时也被他悄无声息的放松缰绳,马头重归正常,让人看不出他有要逃的意图。
两箭凌空飞出,带着无比的狠劲。
众人心道,两名位阶不低的参将,要光荣了。
各自叹息。
突然,空中两声碰撞声,似枝木折断。
军官愣神间,才想起,刚才看到两条黑色的影子鬼魅般的一闪而过。
而两名逃走的参将非但未掉落马背,还屁颠的跑得正欢实。
回首,看到司马清身侧赫然站着一个高瘦英俊的男子,黑漆弓箭正握在他的掌中。
军官大怒:“娘西皮,哪来的逃奴?”
第 185 章
拓跋城身着的衣服,不是城里南族人或是北族人常穿的衣服。
而是鲜卑族服饰。
鲜卑族自黑水白山一带迁入后,便为汉室军队做了兵奴。
打战时,为兵。
休战时,为奴。
然,中原的晋皇一个个被杀,连他们自己也不知死了多少个皇帝。
逃到江东后,常以正统贵族护院自居,是以见到非北族人,口称南奴或是胡奴的多得很。
拓跋城淡然扫对方一眼,没有吭声。
司马清轻轻一笑:“你还是看看你吃饭的家伙事吧。”
说话间,军官这才看向自己刚刚拉了个满弓的武器,只见弓箭拦腰折断,顿时短了半截,弓弦挂在上面,一晃一晃的,变成了一张无用的破弓。
军官这才发现,不仅司马清身边的男人,一箭打掉了射出的两箭,还把他的弓箭直接打断了。
这种箭法,闻所未闻,见也是第一次见。
联想刚才种种不恭敬,才回过神来,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临海长公主,并非等闲之辈。
敛去骄盛之色,脸上露出恭敬之色,行礼道:“长公主身边卧虎藏龙,属下方才情着找王将军,或有冒犯您,不周的地方请担待。”
司马清没有跟他多计较,淡淡瞥着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的两个背影,走到马队里一直勾头站在角落边上的陈三道:“你们好大胆,对王将军亲封州牧的手下,也敢下死手。”
军官一脸憋气,他不敢说,是那两人临阵脱逃,不杀了,只怕对外传出什么乱军心的事来。
陈三马上道;“那两人要是死在这里,只怕立时就会有人兴兵问罪了。”
“还是有明白人的……”司马清话锋一转,“两位只怕是回去送消息的,但只要是对王将军有利的消息,由得他们去送不是吗?”
军官心想好像这也是个办法,至少将来自己不用为杀了他们,被王将军拿来顶锅。
军官翻身上马正要去追。
司马清立即道:“你刚要杀他们,现在你去传话,只怕无人会信你。”
说完向陈三使了一下眼色。
他会意向军官道:“小误会,我去吧。”说着打马追了上去。
军官一脸蒙,想不出眼前的临海公主到底是哪头的。
只听闻皇上派了特使来探望王将军的病情。
还赏了不少的金银。
怎么看怎么觉得皇上弱得跟娘们似的,何况来看王将军的还是个女人。
他忌惮司马清身边的男人,但对远在天边的皇帝倒是一点不怕的。
不情愿的拱了拱手,招呼大家去下一个地方找人。
呼拉拉一片马蹄声响过后,地上的泥水留下一片泥泞。
“长公主好心计。”王隐冷森的道。
司马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笑应之。
王隐牙齿咬得格格响:“你不会那么好心让陈三去追那两人。”
司马清眼中闪出灼灼光芒,缓缓收回,回首定定看王隐,“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王隐冷森的目光一闪,“连皇上都怕了王敦,你能奈何他起事?”
司马清:“一个死人怎么起事?怎么成事?”
王隐一愣,旋即想清楚了里面的关窍。
“你让他们放出王敦已死的消息,以乱五州军心。到时只有芜湖的军队响应起事,虽勇猛,但也是孤掌难鸣。”
司马清从容上前,脸色凛凛不可犯,之前少女的稚气与单纯,此刻早已换作一派大气沉稳。
她广袖一挥,“王敦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你。只要不跟着他起事,你将承袭他的爵位。若是你追随于他强行起事,只会如断箭折弓,你一心求的荣华转眼成灰。”
“长公主,王敦若死,大晋军队无人统领。刘曜、石雷之辈……”他目光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拓跋城,“他们早对江东的大片土地觊觎已久,只怕不过数月尽失皇土。公主何不是随将军起事,以你的聪慧领一方军队,封赏一座城池,比在皇帝面前低眉顺眼好过得多。
只要公主点个头,我力保你上位成事。”
“呵呵,公子。
别人都道你是王敦义子,父子情深。
但他拿你试药多年,你已失了生儿育女的本事,你不计较吗?
或者你可为权位放弃所有,但,他王敦计较着呢。
王氏一族子嗣不多,男丁不旺。
他让你成为义子,捧你上位,不过是借你之力为他的私心欲念开疆拓土。
事成后,第一个被弃就是你。
王家的权柄只能授给王家,这写入王家祖训的第一族规你看不到吗?……不过为人做嫁衣裳!”
司马清清清楚楚将一卷书甩在王隐的身上,寒风吹起写着“琅琊王氏族谱”封面,乱飞的书页,翻至王敦一支的那页。
王敦的名下,只有一个名字。
王应。
上面还标注有过继为王敦之子,继承家业的字样。
王隐心中一片完凉。
“假的……”王隐铁青着脸,将册子捏在手掌中,扭折的书册,发出纸张崩裂的声音,“这东西在族长王导处……你如何能得到……他视你为大晋之耻,东西断不会与你。”
“你以为我被推入湖心亭后,被谁所救?
我又为何能在湖心亭里有吃有喝有火烤着等你们?
你手中的书册是琅琊王氏传了五代的族谱,是王家人的根本所在,当世只此一册,他的字你不认得吗?
临海从未到过这里,城中一切皆是的陌生。
若非有人指引,就是拓跋城,也未见得能早早潜于湖心亭,拿住王敦本人。
我答应过王司空,不杀王敦……但也不希望你一再被人利用。”
王隐面色渐白,目光一寸一寸的移到司马清的身上:“你……你居然能忍辱母之仇,跟一个满口仁意,却只能龟缩在江东欺压南族的老匹夫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