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走到女仆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就是她吗?”
温伟钱起身走到女仆身边,面带威吓的道:“我可是在兵荒马乱时,捡到了你,好吃好喝的待你。你现在去换上那身公主服,替你家小姐出城。”
女仆心叹,人心如虎,先是你女儿要杀我,现在又要我代你女儿出城受死,一家人都是见利忘义的人,荣华之前,比的居然是谁狠,谁得最大的利益。
她冷眼扫他一眼:“那块被你当掉的玉圭呢?”
温为钱从怀中摸出:“给你,给你,只要你去替了我女儿。我就当白养你一年,不收钱。”
皇后看到玉圭后,脸色骤变,向一旁的女仆道:“你多大?”
“十四岁。”
“父亲是谁?”
“……”
“母亲呢?”
女仆执着玉佩,抬起眼帘看着精致妆容的皇后,目不转睛的道:“母后,为何今日才来寻我?”
皇后凝视女仆半晌:“你说什么?”
女仆整装肃容叩拜在地,道:“母后与儿臣几次分开,母后是认不得清儿了吗?”
皇后伸手:“近前来。”
女仆双膝擦地而行,直至皇后的三步之遥处方停下,左右手交叠于身前,朗声道:“儿臣司马清拜见母后,愿母后芳华永驻。”
皇后见她年纪大约十三四岁,举止却尽得皇家风范,如不是从小在宫中呆过的女童,如何会懂这些?
再看温婷,对宫庭礼义一概不知,却敢自称是公主,心中恍然大悟,对于眼前两人的真实身份,已有六七分数。
五年前,皇室在外奔逃流亡,一直跟着宫人四处流浪的公主便下落不明。
温为钱在一群人贩手中买下了几个女童,并不知道司马清的真实身份,平时只唤了她一个贱名“三水”。
直到派人找她时,温为钱才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猜出一二,但几个女童里只有司马清活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谁才是皇后要找的人。
于是为了贪图皇族的虚荣,用他自己的女儿来冒充。
本想在途中将女仆杀掉,但女仆被侍卫另外看护,让他无从下手。
直到进宫时,才让他们相见,此时再想杀人灭口已迟了。
“三水怎么会是公主,她无父无母,只是快饿死的孤儿,一个被我买来的贱奴。”温为钱意识到什么似的,发疯般的大叫,扑向了司马清。
侍卫拧住他的胳膊,压在地上。
皇后扫了温为钱一眼,神色严厉的道:“你叫她什么?”
“三……三水。”
女仆向被摁在地上,如老狗般挣扎的温为钱扫了一眼,扬声道:“我姓司马氏,单名一个清字,小名唤作,水青。”
皇后闻言,眸底最深处一股莫名的泪冲涌出来,而榻上的皇帝伸出一只手向招了招,微声道:“清儿?我的清儿还活着?到父皇这来。”
女仆双膝跪于地上,对于皇帝的召唤无动于衷,眸子里闪着泪光道:“母后不是说,我与榻上之人是相克命数,非死不能相见吗?”
皇后心口起伏,默了默:“但你姓司马。”
女仆膝盖移动,转了个方向,向病榻之上的人遥遥三拜:“儿臣拜见父皇。”
“过来,让我看看你。”皇帝声音越来越微弱。
见她不动,皇后只得道:“清儿,你的命既是我给的,更是他给的。”
司马清只伸手将手掌摊开,玉圭晶莹剔透,上面刻镂着一匹奔跑的马:“母后,这才是你们给的,清儿这几年跟着宫婢与内侍在外流浪,饥一顿饱一餐,一直没有丢弃过。只是,生而不养何以为父?命是你们给的,所以从来想要就要,说毁就毁吗?”
她向那只无力垂在龙榻上的手看了一眼,父皇,这个词陌生得很,只在心底喊过。
还记得他在城破离宫时,将她和母亲抛在了他尊贵无比的皇帝驾鸾后,任凭她怎么呼喊,也一去不回头。
从那以后,她便落下一个不开口叫父皇的怪癖。
为此,在她混沌的幼年里,因此挨了不少的训斥。
皇后轻挽起她的手,翻看手掌,上面满满的黄茧,袖口撸起,一条条暗红色的瘀伤触目惊心,她闭了闭眼,心底钝刀来回切着旧伤般的痛苦,一波一波袭来,她抚着司马清手上的伤痕,一字一句的道:“清儿,见与不见,你做决定。”
司马清沉默片刻,转身看向温伟钱父女,指着那二人道:“既然她叫榻上的人为父皇,让她去给他当女儿吧。”
温伟钱眼见冒充失败,早就吓得半死,听到这一句时,才恍然明白一些头绪。
他养的女仆,是晋国的公主。
他强收的玉圭,居然是公主的信物。
他让女儿假冒公主,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泼天的富贵,倒是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他们跪在殿外时,本以为可以用女儿假充公主,换得一世荣华富贵,却不曾想,皇帝已下一道密诏:“公主找到后,送给城外的敌军,以求退兵。”
皇后不动声色接他们进宫,又让他们顺理成章的认了皇亲,只是为了让她的女儿能活下来。
“女儿呀!”一声悲怆男声,划破整座皇宫的漆黑长夜。
第 2 章
司马清眼见温氏父女被押了下去,咬了咬唇仰望着神色凝重的羊献容道:“母后,儿臣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羊献容低头温婉一笑,牵起她的小手,放在掌中抚了抚:“清儿,有些事你等你长大自会明白。”
司马清长长叹了一声:“母后,真的要让她替儿臣出城吗?”
羊献容微笑敛去:“这是你父皇决定的,岂能更改?”
司马清的小手在羊献容的手中抖了抖,小声道:“我以为母后只是吓吓他,只是……只是让他不要说出我在民间流浪做奴仆的事情。”
羊献容握了握司马清的手,蹲下身子,柔声安抚:“清儿,你记住君无戏言。”
说话间,太极殿外爆出金红色的烟花,绚烂无比的银花冲霄而上,拖出长长的焰尾,在黑沉的夜空里,绽出瞬间的光华。
“啌……” 一声悠长宏大沉如闷雷的响声,随着铜制抬铳放出,震得司马清耳膜内嗡嗡嗡作响,她混身打了个激灵,甩开了羊献容的手,向太极殿外奔去。
此刻身着公主服的温婷被抬于步辇之上,与之十步之遥的温为钱则一路追一路哭号。
追到城门口时,羊仲武向跟在步辇侧的陈妈吩咐道:“送公主出城。”
说完,转身拔剑,温为钱立即停住脚步,求道:“她还不到十二岁,才十……”
不等他说完,几名侍卫围上,剑抵脖颈。
羊仲武厉声喝道:“你要跟着一起出城吗?”
温为钱吓得跪倒在地,看到远远走来的羊献容与司马清,如见救星的道:“公主殿下,救救她,求你救……”
司马清有心要救,也来不及。
此时,眼前两张将死亡阴气,暂时隔开的厚重城门,已吱吱呀呀的推开。
“嗖嗖嗖……”三道黑色的影子掠过仅供一人通过的门缝,如闪电般射进来。
随着“扑”一声闷响,一名士兵摇晃了两下,便如一根撑门的人形木棍,闷不作声的贴在门上,他的身体慢慢滑下,尘埃四溅,刚刚还鲜活的生命,转眼萎在了城门之下。
他死时,两眼瞪得很大,身上的血在破旧的门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腥红色。
跟他一起开门的士兵,见到这一幕时,都吓得退到了门两侧,根本不敢再探出一丁点身体在外。
然而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没有因为这几日的休战而消散,反而被夏日里暴晒,蒸腾得更浓更加猛烈。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捂鼻低头,只有司马清似乎对这一切极为习以为常,她只皱了一下眉头,眼前闪过几个与之相似的画面。
在逃亡路上结识的伴,死时连一片席都不曾有,就这么零落的堆在路边,被不断死去的人覆盖,又被随处可见的野狗啃食。
她已变得不会有寻常孩子的害怕与惊慌,只有面对死亡的沉默与木然。
“求你,求你了,你才是公……”司马清的恍神,被温为钱的软弱的哭声打断。
司马清指了指地上的士兵,示意他看看城门下,刚刚死去士兵。
温为钱只瞥一眼,便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鸭,噤声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