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部族都能寻个理由,对江东群起而攻之。
王敦如此刚愎自用,命不久矣。
他回首走向王敦,悄悄低首在他耳边道:“见好就收吧,不要弄到不可收拾。”
王敦不解的看他:“我是为你好,你不是要一个杀了周亿的正当理由吗?我还多给你一个由头。”
“他……”王导看着拓跋城,心里捏了一把汗,“你动不得。”
王敦轻哼一声:“且把这事放一边,我来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你还要搞事?”王导沉声叹气,劝道:“我们王家要在司马氏背后一展治国之才,留名千古,不是要一臭万年。”
王敦大手一挥:“我不管这些虚名,我如今所做之事,能福佑琅琊王氏子孙万代。”
王征在则,向曹公公喝道;“宣百官进殿,王将军有话要说。”
殿外的百官黑压压一片走进来。
左侧十几人,袖上皆缚有黄色的绸绳。
右侧不过两人,袖上无物。
那十几人一见王征,便如趋臭之蝇,一下子围了过去。
王征向曹公公看了一眼,只道:“办事。”
曹公公尖的嗓子道:“皇上有旨,王将军有所求者,均允之。”
十几人忙跪倒,嘴中称“遵旨”,但脸朝着王敦所坐的位置上。
司马清眼见众人无不畏惧王敦之威,握在手中的圣旨,像一片残布般,手臂上不断浸出流出的血水,染红了锦轴。
曹公公上前抢过司马清手中的空白圣旨,往王导手中一塞:“王相,草诏吧,封丞相、都督江东诸军、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这些条件皇上通通答应了。”
司马清淡淡瞥着两人,连要什么封赏都说得如此顺嘴,那是早知到此战必胜,皇上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王导被司马清逼视得无言以对。
之前家宴上口口声声称司马清与羊献容是大晋之耻,为何不在城破之日殉国以彰显皇族的气结与忠诚。
如今,王敦领着一批王家子弟,兴兵问责于皇上,逼宫昭明宫内,手段粗暴无礼,臣已不是臣,君也不复君。
王导面色极为难看的道:“王将军,历来封赏需有功有才赏。”
王敦大言不惭:“我杀了周亿与刘为,为皇上分忧了,拱卫我大晋江山,居功至伟。”
“你!”王导气得不知如何接话。
旁边的曹公公小声劝道:“皇上与太子都答应了,王相莫要书生意气了。”
王导手抖的展开锦轴,执笔的手久久落不下去。
王敦一旁的军师上前,陪笑道:“王相怕是连日劳累,拿不动笔了。”
王导手上如有千金重,抬眼冲寻了军师喝斥:“退下。”
“王将军草诏内容事涉王家,我亦是王家人,应该避嫌。”王导搬出一套说辞,推脱道。
王敦冲太子一拱手:“太子,皇上病着,不能持笔,太子是未来的君主,何不替皇上下个旨?”
司马绍眼底的窘迫极快闪过,面色沉稳的向众臣一一扫过。
那些之前在殿外安静如空气般的大臣们,全都缩脖回避,不敢与司马绍对视半分。
生怕让司马绍给带累充当执笔者。
这等自封之事,是大逆之罪。
若有一日,司马绍秋后算账,死的可不是一人,而是三族。
一名三品官员上前道:“此事可否等皇上龙体稍好后,再……”
“噗”钢刀白刃,刺入身体里,官员只觉得身体流出什么。
手一摸,温热的血液包裹在着手指。
身体倒下,软在殿中。
官袍下浸出的血像极涌泉漫过岸石,无声无悄。
而画面却如落水之石,吓得大殿群臣惊如水鸟,跳脚速离开恐怖的中心地。
司马清闭闭了眼,沉默的看着那群曾经慷慨激昂的文臣,右卫将军手中的刀缓缓抽出,但人却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为了掩饰心中的怕,还向司马绍的方向奔去,他道:“太子,请以皇上龙体为重。您就……您……”
他想说什么,司马绍明白,司马清更明白。
“我来写。”司马清语出,让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不等众人有反应,曹公公马上接话:“临海公主是嫡出的皇族,身份贵重,由她写不会辱没了王将军,且又能成全王相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这话怎么听都顺耳。
王导没有反对,沉默以对。
他不反对,文臣无一人站出来说半个字。
武将里,没有几人不是王家的门生,更无话可说。
司马绍无奈之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锦轴送到司马清的跟前,曹公公命人摆下笔墨纸砚。
王敦对司马清并无印象,只见过羊献容一面。
那还是在乱军之中,被贬为庶民的皇后,在几个小官吏中押来送去。
她能有如今的地位,不是司马家给的,更与他王家没有关系。
全由自已掌握命运,方得刘曜的宠爱。
不喜陈规旧矩的王敦,常有惊人之举。
他手一挥,指着司马清道:“你写。”
司马清点了点头。
“要加上一条,犒赏我三军杀贼有功。”
司马清冷笑,在最未一句,又添上了几个字。
正要搁笔时,一旁的曹公公,抢先按上印玺。
红色的印泥,与殿中的血一样,浓烈而刺目,剑一样插在了司马绍与司马清的心底。
所有人在看到王敦立着接过圣旨时,心头早已按捺不住的紧张,终于缓慢的松下来。
王敦神色傲慢的将锦轴里的字一一扫过,像卷饼般拿在手里,走到拓跋城的跟前。
轴端敲打在拓跋城的肩头,眼角斜睨:“拓跋城,你生于胡族,长于刘曜麾下,无权无势才混到一个要靠女人才有几千人马……嘿,跟着我,封刺吏,节制兖州、徐州、豫州三地军队如何?”
拓跋城一脸淡淡,低首道:“我受刘曜恩,给多少吃多少。王将军给的,我吃不下。”
王敦长笑一声,转身向殿外走,走了几步后,又回头:“你随时来,我许你的不变。”
随护跟在王敦身边不解的道:“将军,他一个奴隶,你对他也太好了。”
王敦一声冷笑,走过殿外摆放的三十几具尸体旁,突然停住脚步:“若今夜他有心杀我,我也活不了。”
随护立即道:“谁能赢得了您。再说,小的一定为您挡下他的剑。”
王敦突然干号似的笑起,声音穿透晨光,传遍整个昭明殿。
“哗”一盆秋明水,泼洒在殿中,红色的的水波浮动涌起。
殉职的官员,被草草抬出殿。
文臣们站在一旁袖手看着宫人们把一场血腥的宫变,冲刷成一个意外。
随后都围在王导身后,目光如炬的看着写下“救国书”的奇女子——司马清。
皇上已让人抬去了寝殿。
司马绍一脸心事重重的让群臣去偏殿议事。
他则去了城楼角。
司马清四处看,没有见到拓跋城。
反倒是看到殿门外,一片熟悉的衣袂闪过。
司马清走了几步,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来人一身宫人打扮,看面相却是熟悉得很。
“富琳?”司马清心中疑惑,此间建康大乱,她之前一直低调的帮助太子,莫不是要来论功行赏了?
富琳上前,直接握住司马清的右臂:“你受伤了,快随我来。”
司马清熬了一夜,多少有些困倦。
见到相熟的人,便也没多想,跟着她,去了偏殿内。
刚刚坐定,富琳便拿出一炉香熏上。
取了一只盒,打开来,盒中几个瓶子,散着草药的味道。
“这是生肌活血的。”说着,富琳用翘银剪,剪开司马清右臂上的袖子。
白肤上,刺红的几个字,分外醒目。
“大晋兵士无罪,道畿”,她凝视一会,手指在上面轻轻抚过:“公主殿下,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
司马清抽回手,有些懒懒的道:“无他,唯愿给代王留下一条后路。”
富琳眼中闪了闪,没有出声,手中的瓶身一倒,浅粉色的药粉细细的一层,覆盖在手臂上的那几个字上。
司马清觉得有刺痛难忍,缩了缩手:“还是算了,只怕会留下疤痕。”
“没事,我弟弟又不会嫌弃这些。”富琳重又捉回她的手。
“大晋兵士无罪”几个字,已有些模糊,只有“道畿”二字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