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公开,司马睿与王导皆大吃一惊。
温婷似乎成竹在胸,每发一言,自让司马清没有还口的余地。
“她若真是公主,羊献容怎么能让她来这里给她自己挡灾。”温婷痛声,“如今羊献容为司马氏仇人之后,所生的儿子,被立为太子,真是我朝奇耻大辱!”
她话里话外真真假假,让人不能分辨,可是所言之事,又无一不是司马睿所见。
做实羊献容的无耻,构陷司马清身世不清白,此举一气呵成,若是从不知隐事详情的人,不会有疑。
司马清双眼微闭,仰头冲天,快要将脖折于后颈般的大呼一声:“温婷!”
第 156 章
众人见她身体僵直,面色艳红如血,双眼白仁红丝遍布,充盈的怒火,一轮一轮呼呼的在眼中燃灼。
碳墨般的眼仁,暴燃射出红色的星星点点,落目处都让人不禁生畏。
温婷得意笑道:“被我说中了心思,你不过一个流民之女,因与代王有私情,才敢在这晋皇宫内横行。可你终究不不过是代王、刘曜手中的棋子,你图什么?你又为什么?你以为你能用嘴中红舌,乱了这天下不成?”
温婷将口诛笔伐之能发挥到极至,上面每一个字都半真半假,却又每一句能让她坠入深渊。
众口铄金!
人言可畏!
“来人,拿下这妖女!”
王导下令。
刀剑无眼,司马清的脖间多了两道相交的兵刃。
“王相,你要以晋法杀我?”
“你根本不是公主,你是乱我大晋的妖女。”
“你纵容王氏子弟欺压百姓,征粮无度,被我撞见,现在还想欺瞒皇上吗?”
“呵呵,你现在叫皇上?”王导看向一直端坐不语的司马睿,避重就轻的道,“晚了!”
司马清见状,据理力争:“皇上,若要收复中原,不让汉民流离失所,不可无视权臣乱政!”
王导冷道:“我杀你一个,足以让征粮之事继续下去。”
“征粮不过是搜刮民脂民膏。”
“那是为了收复中原。”王导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沉痛之声。
“你们乱了中原,让无数臣民死于战乱,现在又要把无辜江东百姓拖入战火!”
“这是大义,为收复失地,他们应当承担。”
司马清冷笑连连:“贾氏乱政于庙堂之上,君不束,是为庸碌,臣无能,是为愚忠之过。
司马氏八位藩王各自造反,打的旗号是清君侧。
可是,他们还有你们,内讧内行,御敌外行。
国都池城业已沦陷,现在却要此地的百姓舍掉生存根本去救。
呵呵,别忘了,你们也是弃都败走,盘踞于此。
强征军粮,重赋于民,只会逼反他们。
没有了百姓的支撑,你们赢下只是荒凉疆域,空虚的国界,倾刻就会被胡人的铁蹄踏遍。”
王导脸上法令纹微微发抖,从未被人如此直言训策,一时间他眼内目光寒光闪闪,愤怒之色再也掩盖不住。
“妖言惑众!”
“乱臣!”
“贼女!”
两人互不相让,互骂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王导更如市井之徒与司马清争得面红耳赤。
他要保的是他王氏一族的荣耀。
司马清要争的是田间耕作百姓的安宁生活。
纵然刀已架在脖子上,青筋凸起,她也没有任何惧色。
司马睿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从司马清身上,转到温婷的脸上,目光里隐着微不可见的力量。
最后,那双眼睛,久久凝视着王导,像是刀子一般刮过他的白发苍苍的发须。
这一刻,他早已了然了这场家宴,只是王导在借他的手,想除掉这个直指朝中诸弊司马清。
被王氏占了七成官职的皇朝,早就不受他的控制。
哪怕一场只在立威的家宴,此时,也成了屠杀司马氏的一场战争。
以司马清方才所言,的确该杀。
她为何不能像温婉的羊献容一般,伏低做小,就算是一个乡野村女般,哭哭啼啼一番,或者他也能给她一条活路。
可她……
司马睿犹豫的看着司马清,转念想到她好像并非因为恼羞成怒而跟王导对呛。
几年前,曹铳一直暗向他通报,司马清在平阳城的地宫里是如何劝服鲜卑部各部首领。
先有慕容雄,后有段狼,其间还逼退刘鹏的围城之兵。
如此城府深沉的女子,怎么因为几道菜,就跟王导吵得如街头骂女一般。
她只是为了泄私愤?为了羊献容?
不是。
谁都听得出,她直指王导擅权,其实也是司马睿一直以来忧心忡忡的事情。
司马睿早就想提拔新人上位,掌握军权,只是王导私心极重,几个将才刚入军营,便被他以各种理由派去军中,其间明升暗压,已经不只一次。
他手握筷子,捏紧,复又放松,满桌的菜,再无吊胃口。
脖颈上的剑压迫得三人紧紧靠近在一起。
司马清甚至跟曹铳背对背紧紧贴合,他背上的汗水打湿了三层衣,手指尖滴下的汗,落在砖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节拍。
“杀!”王导下令道。
“报!”宫门外,一道飞骑,奔驰而来。
声音如惊雷匝地,但此时的昭明宫却无人听得到。
司马清横眉立目,腰中“戮天”几欲抽出,闻声,立即按回腰间,不动声色的看着殿外,低着声音道:“曹家与此事无关。”
侍卫沉思之时,司马清一脚踢向身侧的侍卫,直中下身。
那人惨叫一声,退后两步倒地不起,打着滚哀痛的叫着。
同时,司马清伸手一把推开富琳,让她退在包围之外。
只是瞬间功夫的混乱,让侍卫们恍了神,立即又多出两人围上来,将她和曹铳死死夹压在一处。
而那个遥遥传入的“报”,声音宏亮急切,在宫道的殿间飘荡,带着风般由远而近。
侍卫侧耳静听片刻,向殿外看了看,似乎等到了某个指令般,突然目中闪出一精芒。
旁人看来,他正要举刀砍下去,而他的目光却越过司马清的肩头,正灼灼的盯着司马睿的脸。
司马清心头暗叫“罢了”,这次是逃不过去了。
侍卫嘴角扯了扯,手臂下沉。
寒冷的剑风,呼啸而来。
凉意快速的传遍全身。
一丝黑发应声而断,飘荡在大殿空中。
“留!”殿上响起一个声音。
剑锋本是横切向脖颈,因为这声呼叫,居然奇迹般的侧偏向脖胸下偏移了半分,又减力五成,划破了三层锦衣。
司马清只觉得身前一片寒凉,顷刻之间隐隐感到胸前有液体在流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盯着她白净的胸口看。
司马清愣了愣,忙低头,只见胸上鲜红的色的桃形刺青上渗出颗颗血珠,不一会汇成一条红线,沿着皮肤往下流淌。
“羯族王室刺青!”曹铳低呼一声,忙着解开身上外袍,披到司马清的身上。
司马清身子向后倾,稳了稳心神。
司马睿一见那道刺青,心底想起了什么,刚刚涌起的杀伐之心,又踌躇起来。
此时,殿外侍卫高声通传:“启禀皇上,石头城密令。”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进来,身上衣衫破损,肩头上一片血渍。
进来时,他高举一只木牌,到殿中跪下。
杨公公见状上前接过,打开递与王导。
刚刚气得满脸通红的王导,不得不沉着脸接过去看。
他略略一扫,脸上似被雷击般,双眼圆睁,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他怔了怔,望着所书之内容,快要站不住,深吸了几口气脑中各种私心杂念轮番过了一遍。
天不佑我,他心叹一声,神色复杂的将目光投向司马清。
羯族,她与羯族也有关系。
须臾间,他已无法判断杀她是对还是错。
王导转身向司马睿跪倒,一脸沉痛的呼道:“皇上……臣有罪……”
后面他再无话,只是将一封印着火漆的密令,双手捧至头顶。
司马睿也生疑窦,接过杨公公送上的密函,看到“城破”两字,全身瘫软下去。
那小兵正要退去,瞟见司马清正被数人围困,脖上还架着刀,当下停下脚步,又跪倒在地口称道:“皇上,还有事禀告。”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