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公主(176)

作者:望楼兰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再看她身边的拓跋城,身形高出常人许多,这等身量在北方或不稀少,可是与江南一带的男子相比,顿有鹤立鸡群之感。

王导对两人有所耳闻,眼见他们似乎对司马睿并不放在眼内,他想理亏又如何,这是晋王的王宫,也算是大晋的一支,怎么能失了威仪,沉声道:“临海公主,既入我朝,当守礼参拜。莫不是住惯了胡人的帐篷,忘了皇朝的礼仪。”

司马清微扬下巴,目光徐徐从王导的脸上扫过,出言道:“这位是王相吧,临海受封于皇上,尊着国礼,不劳提醒。不过,入城时被你们的部将下令诛杀,这可是晋皇的待客之道?”

一语出,王导已语塞不能言。

一旁的近身侍卫上前,喝了一句:“一个妇人,怎么能对王上如此无礼!”

拓跋城上前一步,横亘在侍卫与司马清之间,目光如利刃般刮在那人的身上。

侍卫不由得手摸向腰间,拓跋城冷冷一笑,“退。”

侍卫哪里肯,面色铁青:“这里是……”

说话间,手握剑柄,寒光闪闪的剑身立出寸许,“铮”一声,剑落回剑鞘,复归原位。

而这位欲给拓跋城下马威的侍卫,却没有看到拓跋城已出手,低头间,剑柄上坠的红丝剑穗已握在拓跋城的指间,如玩物般被他一掌乾坤。

殿外人影绰绰,似有异动。

司马清眼内之光数度闪出一片精芒,却又在瞬息之间明灭下去,复是一副超然之色道:“代王长从小长于军营,事君忠诚不二,不懂繁文缛节这等虚礼。”

说话间,耳朵里传来极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两人埋伏在殿外。

拓跋城执意跟随入殿自是发现了什么,司马清按下不点破,继续道:“也正是代王的忠诚,所以才得以领五千氐族姚部精兵,这些人若无他节制,那可是一群可以翻天覆地的兽。”

此语一出,王导不知何顾轻咳了一声。

殿门外蠢蠢欲动的黑影像是同时得到了什么指令,退缩不见,只有烛炬之光在夜里闪闪歪斜。

殿上的司马睿虽未正面两人,但一直借着余光暗中观察两人,他眼皮微微跳动,挥手道;“下去。”

那侍卫方才诺诺的让开到一边。

司马睿缓缓转身,端详司马清量久道:“你可是堂妹,司马清?”

司马清一直冰封般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往日所遭种种浮于眼前,只是沧海桑田,谁又能明白她所经历的磨难。

她目光闪过一片微微的苍凉,复又淡如初见般:“堂兄如今安居东海,清儿也为你高兴。”

堂兄?对于这个称呼,司马睿心尖被刺了一下,目中精光灼烈,一闪而过后,隐入一笑之中:“家人相聚,为兄也甚是欢喜。”

司马清广袖之内的手狠狠一紧,“家人”,何等的讽刺?

但她笑脸如常点头道:“十年温家婢,七年长安奴,天涯咫尺。”

声音袅袅,一语划过整整十七载。

八王之乱,司马衷被诸王轮流劫持。

洛阳城内,司马伦篡位夺位。

金墉城下,司马越毒杀惠帝。

司马氏家国天下,乱政于世,不顾民生,安于江南丰饶富足,私心旺盛忙于打压政敌。

此等司马氏,不配立于世,受她的膜拜。

闻言,司马睿面色微窘,只道:“今夜设下家宴,为堂妹接风。”

王导出言道:“当以国事为重,怎可国事放于家事之后”

司马清淡扫一眼王导:“王相,是要石头城征粮叛军一事?

还是要问春风园内周纪小妾命陨之事?

亦或是您也想问问如何做一碗鲜美甘甜的河豚鱼汤?”

司马清一连三问,每一句皆如一条铁棍击在王导的要害之处。

哪一件事,拿出来详说与晋王听,都于他不利。

王征,王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王导已暗骂多次,此时更是有口难言,只得闭了嘴巴。

司马睿心叹一声,堂堂王相辅十余年,如今也落得被自己年纪轻轻的堂妹问得哑口无言,也是奇怪了。

*

司马睿所称的家宴,虽不比宫宴菜色丰富,排场大,但也是八热四凉,十二碗,每碗必是江东名厨所做。

只是碗上都扣着一只盖子,让人看不到里面所盛何物。

落坐之后,司马清才发现,几张案几上,分别坐了温婷、富琳、曹铳等人。

身边空着一张案几,却久未有人来入座。

她环顾四下,唯不见拓跋城的身影。

司马睿见她不肯起筷,反而斜斜看了数次殿门外,询问道:“堂妹在等人?”

“代王在何处?”

“他说片刻会来。”

司马清只得耐着性子再等。

王导之位在司马睿左下首。

他看了看,向身边的杨公公道:“开始吧。”

杨公公挥了挥净鞭,几个小太监上来,每个案几前站一位,伺候在一旁。

司马清无心吃饭,神情懒懒。

一旁的小太监,向杨公公看了一眼,他拿眼示意先从左开始试菜,小太监会意的点点头,伸手一把揭开了桌上之菜。

只见一只鎏金盘中,放了一只皮色焦黄的烤鸡,只是这鸡却无头,看着少了什么似的。

司马清本不在意,但以鸡为菜,只要是整鸡,就能去头,否则不吉利。

她虽在民间生长,但是对这个却是知晓的。

王导见她久久不动,语带轻谩道:“公主殿下,这可是取芦花母鸡做的,难得很。”

司马清袖中手指微微一蜷,但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问道:“王相,有何寓意?”

王导眼中闪出一丝寒光,语气冰冷的道:“这只鸡原产中原,主人死了,它却另寻新窝下蛋,是以被人杀了吃肉,不能留着它的头。”

司马清心中骤然一片寒,此语正是影射母亲羊献容,历经五废,如今天却成了新朝的皇后。

然而,晋虽失中原半壁江山,但旁系并未全亡。

江东一带还在司马氏的手里。

只是羊献容的皇上死了。

想到此外,她知晓王导有训斥羊献容之意,亦是敲打她。

她只淡淡瞟了一眼,向小太监道:“还有吗?”

第二碗,盖子移开,一条清蒸白蟮边上,放着一只小小无毛麻雀。

这道菜宫里极少会做。

因天上飞的雀,意为贵族女子,蟮类,是淤泥中生长,形似蛇,却不是蛇。

蛇有龙之意,也寓意为天子之身。

而两者不同类,放在一起,司马清一时都没有想起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曹铳见了,低低道:“晋崇黑色,此物为白色,即是伪天子的意思,这不是在骂公主认贼作父。”

司马清见状,心口微有起伏,却只当未明其意,复道:“还有什么?”

王导脸色暗沉,没有想到两道菜暗骂司马清,却不曾激怒她。

之前王征说过此女甚妖,看来真的有些不同于宫中女子。

见到借菜名讽刺辱骂的事,居然也能坦视之,还饶有兴趣的继续听下去,城府之深,难以想像。

第三碗盖子揭开,一碗清澈见底的清泉,看着并无异样。

司马清笑笑:“好一碗清水。”

王导阴阴勾唇,向小太监示意,小太监端起一碗事先准备好的橙色汁水往水中倒去。

瞬间,清水变得混浊不清,还隐隐散发出一股莫名的骚味。

司马清手呼的一掌拍在案几上,案上碗碟杯筷跟着跳了两跳,筷子落在地上,发出清响,震得所有人都看向她所在位置。

第 155 章

她本已打算站起,升腾的在胸口间的恶意像火一样灼烧在心间,两眼间暴射出一片火焰,目光一寸一寸的上移至司马睿的脸上。

一旁的温婷与富琳都变了脸色。

曹铳更是怒言道:“王相,你欺人太甚。”

温婷侧目,似是叹息,似有揶揄之意的道:“男人要为难一个女人,有上百种方法。女人终是要依附着男人方可活下去。”

富琳鼻中轻哼一声,心想堂堂王相,也只有敢在建康城里拿手无缚鸡力的人出出气罢了

她站起,走到司马清身边,低声道:“公主息怒,这菜不吃也就是了。”

司马清收回目光,向富琳摆了摆手。

“皇上,此家宴甚好。”她笑中含悲,起身之时,从地上拾起两根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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