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清联想到那日送汤进春风园时,的确是半碗汤。
所有人都畏惧得很,不敢喝,而拓跋城抢下即喝,原来他赌的便是做汤之人,已经先行试过了。
若不是他少年时喝过此汤,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怕得罪了曹公公,使得自己在晋王那里落下把柄。
她心底不由暗暗发紧,这次来曹府看样子是来对了。
往时如烟,记起种种时,全在一念仁慈。
老太太与拓跋城只各自略说了些几句,便不再深谈。
*
司马清与拓跋城出现在曹府,这件事,不过一个时辰,便传到了王征的耳朵里。
仆从在他跟前耳语几句后,王征挑眉道:“拓跋城认得曹家老太太?”
“好像有些交情。”
“怎么说?”
那仆从,便把老太太进厨房时有淡然,与出厨房时的满面红光缘由细细说了一遍。
虽然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可是从未见老太太如此欣喜过,比起她天天的求念经求菩萨,到庙里烧香等等,都不及见到拓跋城时的畅快。
王征想不通里面的缘故,只得让人去打听王导何时回府。
王导在宫里焦头烂额的跟晋王开脱临海公主失踪的事,司马清却已安坐在曹府的宴席上,享受美食。
富琳瞧见司马清一身打扮时,低头止不住笑。
老太太拿眼瞪她:“在公主殿下面前,你可仔细些。”
富琳立在一旁,端过一道水晶肘子,俯耳在老太太的耳边,细细道:“我是怕别人看到公主的打扮,以为我们欺辱了公主。何不换一身。”
老太太摇头:“换不换,由公主的心,难不成你为公主做主?”
司马清浅浅一笑,环顾四下,的确她和拓跋城穿得有些不入流。
拓跋城忙道:“我们来府上,本是悄悄来的,不用声张。”
一旁的曹铳沉一沉声,见他们两人挨在一起坐,心中一片了然,握紧筷子:“只怕这会子,晋王宫内已知道你们两位在这了。”
拓跋城神色轻松:“我只是来看看故人,没有什么不妥的。”
曹铳拧眉道:“代王在石头城一举灭了刘副将的人马,听闻只有十几负伤逃出,可知这里是建康,不比那些城池。”
拓跋城不想细说那日的情形,只闭嘴不提。
司马清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扯开话题:“菜都上齐了吧,老夫人先起筷。”
老太太尚不及答话,富琳已送上一双银筷子,老太太伸手握住筷端,在每一个碗中都插过一次,每次间隔时间总在厅外的三声水滴声后。
八道菜,一一试过后,方将银筷子送到司马清的跟前。
司马清摇手推开:“跟老夫人一起,我不担心这个。”
富琳见状微微发窘,老太太冲她白了一眼,曹铳忙解释道:“听闻周大人的春风园,吃饭出了一点纰漏,因而引出许多事端。所以公主到了我这里,不得不为公主想,也是为我们曹家上下一百多口子想。”
老夫人没有想到曹铳说话直白无比,担心司马清一时间有些下不了台,一道目光过去,露出长者的威仪之色。
曹铳之前骄傲的神色微微敛去,低下头端一起只茶杯,装模作样的喝水,好似刚才他就从未开过口。
席间骤然冷掉,平生出一些尴尬。
司马清与拓跋城相视一笑,她随手举起筷子先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嘴里咬,吃了半口才笑吟吟道:“这下能吃了。”
曹铳本来见到司马清极是高兴,但一眼扫到她与拓跋城总是有意无意的互顾相视,行走时停步,时时并肩而立。
落座时,拓跋城为她搬椅。
执筷时,她的目光也时随着拓跋城的眼神行事。
他的眼神落在哪道菜上,司马清便夹哪道菜。
这一切静若流水,配合无声,在外人看不到里面的端倪,曹铳却能窥豹一斑。
原来之前平阳城盛传司马清与拓跋城关系非同一般是真的。
他与他们只是见过一次而已,就觉得出两人无论说话做事,都在顾及对方。
想到这些,他有些灰心,沉脸拿筷子在碗中划拉数次。
厅中极安静,只偶尔听到老太太向司马清说说哪道菜的味道甘美。
司马清边吃边悄悄打量身边的老太太,揣度她是曹家的哪一支,第多少代。
曹铳见她前半程吃得很快,后半程若有所思,便向旁边的丫头道:“去把冰镇鱼片拿来。”
一盘白汽缭绕的碎雪端上,二十片雪色鱼肉覆盖在上面,做一圆盘状,上面缀以翠绿薄荷叶,将鱼盘分隔成太极两鱼之状,两边各点以丹红的枸杞,看着就是一对玉润太极鱼在冰面互嬉。
一盘干捞冰镇鱼摆盘清雅如此,让人赏心悦目。
老太太见到鱼上桌,客气的道:“这是鲜河豚鱼。”
什么?
不喝汤了,改直接吃肉了。
娘呀,这可是剧毒。
第 153 章
司马清不觉坐直,脸上表情已不再受控。
鱼汤的故事,让她心底多少存下疑心。
老太太一笑,夹起一片鱼肉,在边上的鱼露碗里点蘸少许,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司马清见她谈笑间,便将鱼肉咽下,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立时对她露出敬畏的目光。
老太太做了一个请的手示,笑容慈爱,司马清却愈发不敢动筷子。
曹铳见着,脸上一抹不屑,似乎要在拓跋城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夹起一片,“公主殿下,这鱼肉的确有微毒,不过我做的鱼我担保不会出事。”
司马清嘴上不说心里打鼓,吃下去没得救的东西,谁能担保?
一旁的富琳向丫头吩咐一句,一会,两只褐色的陶罐端上来。
盖子揭开,清淡的中药味弥散开来。
“公主殿下,若是担心,可先饮下此汤,有解毒之用。”
“啊?”司马清皱眉毛,这还是不安全,不喝,坚决不喝。
一旁拓跋城顺手拿起一只空碗,递与富琳:“我先尝尝。”
司马清本想阻止,但已来不及。
半碗色泽泛白的汤,已端到拓跋城的跟前。
她念着之前老太太曾救过拓跋城,想来不会对他如何。
要下毒的话,自不敢在曹府。
曹铳目露不悦,正要出言再劝,老太太目光斜过来,眼中隐含深意,他便只拿筷子在碗中杵着,不再作声。
富琳一旁道:“建康秋日,河豚鱼已产过鱼卵,是以毒性大为减退,此时吃河豚鱼虽不及桃花开时肥美,可是相比公主的性命攸关之事,这便是略过不计的。”
司马清听到这富琳的释惑之言,心中疑惑减半,一笑道:“我在长安吃羊肉长大的,对鱼腥味反而不太习惯,不比代王,少年四方游历长大,何种食物都能应付。”
富琳陪笑道:“听闻公主殿下还不大会说话时,就离开洛阳,与宫女侍卫一起长大,后来……”
“嗯哼……”曹铳突然喉内发出声音,伸手在富琳的衣袖上扯了一把。
富琳正说到兴头上,被阻后向曹铳扫了一眼,心说只是跟公主聊天而已,在长安里,公主也不避讳这些事。
司马清淡然一笑:“的确,我在吴兴县的温家做奴婢,十三才回……国破家亡……”
此语一出,席间有些沉闷。
老太太执起筷子,夹起一片火腿,放在司马清的碗里,缓慢道:“那些男人就喜欢打呀杀呀,好像夺人钱财性命方显英雄胆略一般。哼,在我老太太看来,他们只是想不劳而获,抢杀,不过一时之功,比起劳作辛苦要快得多。
因为,胡族之人一遇点事,就南侵中原,夺掠烧杀,与兽何异?”
司马清深以为是,的确她流落十多年,看到的无不是弱肉强食的人。
次序,规矩,一一被破坏殆尽。
一顿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一直在宫里跟晋王力陈临海公主入石头城,代王诛杀刘副将事宜的王导,也是腹中饿得不行。
司马睿赏了几块糯米糕给他:“王相,何须如此长吁短叹?”
王导有苦难言,征粮的事他有提及,但拓跋城与王征三日之约,却不敢直言,思来想去,只得道:“王上,拓跋城此次领兵过境建康,非同小可,王上的意思是放还是……”
“王相以为如何?”
“放,是放虎归山,那时拓跋城在辽北做大,只怕晋王的江山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