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外有人传报,说是拓跋城这三日也不在城外,不知去向。
但是随行人员却一个不少,都留在客栈内,未有外出不归者。
王征上前:“叔,拓跋城样貌与我们不同,怎么会找不到他的人呢?”
王导鼻中轻哼:“你的人真盯住了?”
王征面色难堪,的确,派了四五人跟着,可是行到一处卖马的集市时,转了一个圈,拓跋城便凭空不见了。
连他们也不知他是钻地了,还是升天了。
“要不,我们全城通辑……”
第 151 章
“咚”王导手中的拐杖顿在地上,地板随之震了震,他声音低沉的道,“你是怕刘曜那里不知道我们急着跟他叫板吗?”
“反正是要收复失地的,我们又何须惺惺作态?”
“混话,这是一朝一夕的事吗?”
王导叹王家能人众多,却无人真的高瞻远瞩,都只图利当下,并无百年之计。
内心摇头叹息后,不得不想着现在当务之急。
“我进去宫去。”王导放下手中杯,双手一摊,仆人上前宽衣解带。
王征心虚低头盘算,他这一次打着征粮幌子,戏弄了拓跋城,还牵扯了司马清,这两人他们士族门阀眼里,一个只是奴隶出身,一个是不贞废后的女儿,皆不入他们的眼。
捅马蜂窝了吗?他不信。
“叔……”王征嘟囔道,“您不必出手。”
王导眼角微斜,语气之中自带威仪:“不必?你搞出的好事,你收拾得很了?”
“收拾他们杂碎,用不着您。”王征痞气的笑中含着不屑。
王导冷扫他,不再言语,自顾自的向大门外走。
“叔?!”王征语气夹着抱怨,担心王导是去摘干净自己,把征粮之事全部推诿到他身上。
王征听出其意,恨铁不成钢的将杖往地上一顿,地砖四裂,扬起一片微尘。
他眼中骤然暴出的寒光,随着这声钝器砸地声看向门外,须臾间又收了那股年轻时才有的戾气,沉声道:“我去请王上旨意,昭告全城,三日后,太初宫内,举行国宴,迎临海公主入宫。”
*
站在渔市内的司马清,用麻布围在脖间,掩着口鼻,顿时脸只露出两只眼。
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她对这里的鱼腥味儿,极度的不适应。
拓跋城边走边看,直行到一处鱼担旁方才停下。
司马清左右看了看,旁边有一这大的鱼铺,掌柜的正挥刀剁鱼,手起刀落间,一条足足一斤半的大红鲤鱼,便破肚去腮,收拾出来。
而拓跋城所找的鱼贩,不对应该是叫自产自销的渔夫,脚一个竹篓浸在木桶内,用碧绿水草穿挂着一条张嘴吐气的青鱼在叫卖。
“客官你要鲜鱼吗?”
“要。”
“这条,收您三个钱。”
“我要一条河豚鱼。”
“什么?”渔夫愣住。
“对,我只要一条河豚。”
渔夫的手在湿衣上摸了摸,双眼看着拓跋城。
见他目深鼻高,眼珠黑如墨玉,头上梳着脏辫,一看便不是江东人氏。
他笑笑;“客官,您可知这河豚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的。”
拓跋城眉尾微微一挑,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这座城里的隐隐不可见,潜在城下深处的一股莫名的力量。
对方是谁他不知道。
对方是敌是友,还说不准。
可是为了能带司马清安然的离开这里,他愿意去试试。
拓跋城从腰间摸出一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里面的银钱哗哗作响。
他看到渔夫的看似平静的神情下,眼睛里闪出一道光。
那是看到豺狼看到猎物时,无法抑制的贪婪目色。
他向空中一抛。
渔夫下意识伸手,袋子落在掌心中,沉甸甸的。
渔夫没有打开钱袋,而是不情愿的捏着袋身道;“不行呀,有主了。”
司马清在一旁听出渔夫的意思,他不能卖鱼给他们,但订他的鱼主子,他还是可以说的。
于是司马清从头上拨下一根银簪子,在渔夫面前晃了晃:“哪家人订的,我去跟对方商量,看能不看让给我们?”
渔夫眼见银簪子成色十足,银光闪闪,不像成年旧货。
他没有想到一对普通夫妻,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首饰。
司马清见他疑惑,悲声道;“我娘江边人氏,快死了,临死就想喝河豚鱼汤。俗话说,人都快没了,身外之物留下有什么用?
这可是我家祖传了三代了,只想知道是谁家订的。”
渔夫想了想:“这建康城高门曹家每月初一、十五订一条鲜鱼,这个时节,他订的是河豚,我只能卖给他。你给再多的钱,我也不能卖你。”
司马清哦了一声,将簪子往头上一别,伸手夺过渔夫手里的钱袋子,拉过拓跋城便走。
渔夫手中一空,恍过神来,到手的钱被人抢走了,恨恨的跺脚,怎么刚才一时贪财,嘴快把自己的买主说了出去。
现在他要去追,对方可以反口咬死,没有买东西,自是不用付钱的。
气得他在后面哇哇叫。
拓跋城被司马清扯着袖子疾走了百十步方才停下。
司马清拍着胸脯,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钱袋子,喘了半天的气道:“城哥,你也忒大方了,只是问他买主是谁,你就把一包钱全给了他,这可是抵那些人一家子一个月的饭钱。”
“嗯。”拓跋城笑笑,手抚在司马清的头机上,拈下一片枯黄的落叶,没有反驳她的话。
“现在知道是姓曹的了,你放心了。”
拓跋城放心是不会的,只会觉得建康城并不是所想的那样“王马天下”,而是互相在较着劲。
但愿不要让他们难做就好。
“城哥,现在去哪?”司马清抬眼看到街首,已有几名着红衣的衙役,拿着沙黄纸,在临街询问。
不一会,有人指了指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司马清看到了,拓跋城也没有错过。
他看看街道上正推着小菜匆匆忙忙而行的菜贩,将头一低,扶在车边,装模做样的帮忙推车。
司马清有样学样,在另一侧推车而行。
推车的是个六旬老汉,一脸的褶子,深如刀刻一般,胳膊被烈日晒成酱油色,一脸苦大仇深的咬牙推车前行。
突然觉得车子轻快了不少,向边上一看,一个年轻男子,跟一个年轻女子正帮忙推车,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但能借力推一程算一程,是以老汉脚下步子轻快了不少。
拐了个街角,车行到一处金丝楠门的大门下,速度缓下来。
老汉冲拓跋城道:“年轻人,谢了,到地方了。”
拓跋城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没有多说什么,让在了一边。
司马清凑近过来:“你看,得到全不废功夫。”
拓跋城心说,刚才跟渔贩买鱼前,就是看到老汉向对方要了一篓鱼,随后又去别的菜摊收菜,一看就是哪家有头有脸人物出来采办的。
老汉一路买,他的都不曾移开过眼,直到老汉推车行走,不再左顾右看时,他便跟了上来。
果然不出所料,老汉送菜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曹府。
是问能开府的,又姓曹的,在建康不会有第二家。
*
曹铳仰着脖,双手平摊,身边一个伶俐的丫头,抖了抖手中的围裙给他系上。
他挽起袖子,向旁边的木盆里游得正欢的一尾褐花斑纹的鱼凝视着。
鱼儿刚刚从河里打捞出来,便从早市送来。
今日只得一尾而已。
但只是这一尾,却花了他一绽银子。
丫头在一旁屏气宁神,直直看着,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放一双鹿皮手套。
“开始。”曹铳边说边戴上手套,从水里捞出河豚鱼。
此时鱼儿鼓出成一个圆球状,放在案板上,晃来晃去,如不是用麻布早早盖住它,只怕立时掉到地上。
刀光一闪,银色的锋刃,截去鱼鳍,剁去鱼嘴,掏掉鱼鳃。
再用翘银剪,轻轻剪开鱼腹,内脏一把尽数抠除。
在鱼身鱼尾处轻划一刀,见肉收刀,铁勾勾起鱼身上的皮,由头起向后慢慢拉开,一整快鱼皮便全部剥落下来。
鱼身白如银雪,换刀一片一片削成如柳叶般大小的鱼片,放入边上水盆内,等到做完时,已是十柱香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