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孩子,正单脚站在一根巴掌大的木桩上,只要稍不小心就会掉落下去。
起初孩子一直坚持着,但年岁不大的他,站久了已经头冒汗,腿发抖,嘴里不住求饶:“哥哥,我站不住了。”
“站着,不站今晚不给你饭吃。”一名身着蓝衣短衫打扮的公子,执着马鞭站在一边,喝令道。
“冲哥哥,我实在站不住了。”孩子已带着哭腔。
“真的站不住了。”刘冲笑道。
孩子脸上泪如雨,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真的真的。”
刘冲:“好放你一马不过你力气小,站桩又不稳,如何能骑得马,将来打战,不是要从马背上颠下来。”
孩子:“冲哥哥,我不骑马。”
刘冲:“胆子还这么小,刘熙你真不如你姐。”
“我……我……”刘熙憋得满脸通红。
见他精疲力尽,刘冲、刘高、刘敞三个少年相视一笑,其中一个道:“站不住了,那你往后倒,我们接着住你。”
“不行我怕痛。”刘熙连连摇头道。
少年们围拢上前,结手成网,站在刘熙的身后道了一声:“来,没事,我们接住你,你敢倒下来,证明你胆子大,以后教你骑马。”
孩子双眼一闭,害怕又无助,经不住三个少年的力劝,咬牙往后一倒。
少年向后退开,空出孩子身后的一片空地,眼看孩子落下,砸向地面,三人笑得乐不可支。
突然一片疾风飞过,一片黑衣飞过,接住了孩子,孩子缓冲之后,落在地面上,只是溅起一片尘土,没有摔得太重。
“见鬼了。”刘冲道。
“鬼?”刘冲的话,被刘袭、刘阐两个兄弟耻笑,“你看看是谁!”
“司马清!”刘冲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扶着刘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隐隐的不悦之色。
几个异母兄弟,欺负还未成年的刘熙,这在之前是不可想像的。
刘曜虽是匈奴人,却心慕汉文,专工汉隶书,因而整个长安城,民俗习惯律例法度有不少参照前朝旧制。
兄弟之间也是子以母为贵。
司马清冷冷扫过那三人,怎么之前从未见到这三只能在人前蹦跶,墙角一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磕着瓜子,一路咔咔嚓嚓的走来,路上留下一溜的瓜子皮,弄脏了刚刚清扫过的地面。
“这谁呀?”女子吐出一颗瓜子皮,口齿含糊的问。
“表姐,这人司马清。”刘冲陪笑道。
眼前女子,是刘鹏的表姐,几月前丈夫死在了洛阳城下,便投奔到长安城来了。
说起与也刘芳的侄女,父亲又与琅琊王氏有几分交情,腹内有几分笔墨被留下做了个领事的婢女。
司马清不想理他们,摸了摸刘熙,塞给他一只帕子,“弟弟,吃吧。”
“哦,是她!那个在金墉城下,陪着羊献容看着兵败如山倒,却能安享太平的日子的……”王怜花说着话,脸下带着笑,明明嘲讽多过尊重,但声音婉转好听,像唱歌一样,只是后面的话她突然不说了,斜视着司马清的身后。
司马清直起身子,感应到王怜花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别过去,眼中还闪过一丝慌张,而王怜花身后的三个看客脸上也生出跟刚才不一样的神色。
她疑惑的扫了扫他们,慢慢回头,看到刘鹏就站在身后。
刘鹏执着佩刀走到司马清的身侧,刘冲、刘袭、刘阐三人纷纷上前,行礼道:“二哥回来了。”
刘鹏定定看着三人,淡淡的“嗯”了一声。
刘冲道:“前几日我去看二哥,但您帐下的人说您军务繁忙没有空,今日您能来我们这,真是蓬荜生辉。”
刘袭与刘阐不及刘冲能说会道,只嘻嘻哈哈跟着应和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刘鹏只觉得腰间有什么在扯,低头一看,刘熙的手攀在他的腰带上,手里捧着一个帕子,暖风吹过,帕子掀开一角,里面露出一块糯米糕。
糕儿清香扑鼻,一股浓浓的薄荷味,让人闻之脑中一片清爽。
“二哥,给你吃。”刘熙一脸真诚的看着刘鹏,目光里没有一丝邪念。
刘鹏抚了抚他的头:“可有念书?”
刘熙摇头:“以前有。”
刘鹏:“现在呢?”
刘熙低头道:“老师被他们杀了。”
司马清心头一紧,连刘熙的老师都给杀了,可见府内已不再是母亲和弟弟们平安之地,形势逼人她不能再洗颈就戮。
司马清低头牵起刘熙的手:“跟姐姐住如何?”
刘熙马上道:“好呀。”
司马清拉着刘熙往外走,王怜花上前拦住:“司马清,刘熙放在我这里养得好好的,你现在接了去,我怎么向相国交待。”
司马清回身看着王怜花,拿起刘熙的手,将孩子的衣袖撸起,上面的红色的鞭痕一道一道,交替纵横在小小的胳膊上,而且新伤旧痕在一块,一看便知不是一日形成。
“我母亲受罚,是大人的事,怎么还连累到刘熙的头上,你想教养孩子,你自己去生,别拿刘家的孩子当傻子!”司马清句句直指王怜花的痛处,她嫁人之后,一直不得宠,且膝下无子。
听闻这一句,一股火直烧眉心,之前还在刘鹏面前做个姿态,此时已然泼妇般的伸手往司马清的脸上招呼去。
司马清久病初愈,哪里躲得过身强力壮的王怜花,一下子被扇得向后退回了数步,方才立稳,嘴角渗出的血水,挂在苍白的唇上越发看得让人心痛。
王怜花大骂道:“老娘是刘芳夫人请来的客,你是哪来的野种,在这里叫着刘家孩子的名讳,你也配?”
府里的人早知道王怜花跋扈异常,相国不在府里,刘芳又一直只关心刘鹏的相关事宜,别的事她都交由王怜花去打理。
因而府内上上下下皆无人敢与之争什么,就算是卜珍自上次殉葬之事后,在府内的地位也已不复往昔,从不理这些下人们间的事。
王怜花还不解气,抬脚,向司马清的脸上踩上去。
刘熙叫着护在司马清的跟前,当胸一脚踢在了孩子的胸口之上。
司马清眼见弟弟受辱没,立即一跃而起,从怀中掏出短刀,向着王怜花劈去。
刀落之时,怀中滚出一只用帕子包裹的疙瘩,只是司马清急于护着弟弟,根本没有注意。
王怜花眼前司马清拿出拼命的气势与之对抗,一时也有些吃不准。
突然,一道寒意凌空横切过来,王怜花只觉得脖子一片冰凉,身体不由得定在了原地不敢动。
“别杀她。”三个少年同时叫起来。
刘鹏眼中杀意骤然升起:“相国府里何时来这么个刁妇”
“我是你表姐。”
“表的如何?亲的我都不放在眼里。”刘鹏挥刀一扬,一只玉簪子冲天飞起,落下时,刀光四起,哔哩吧啦几声脆响,天空之中落下一片玉屑石雨,星星点点打在尘土之上,与地上的瓜子皮形成显明的对比。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定定的望着挥刀之人。
王怜花吓得脸色苍白,一动不敢动。
而司马清也未想到,刘鹏居然为了自己对自己的表姐威吓至此,心道,只怕是刘鹏心情不好,没事找事,也好总算把事儿弄大了,能将刘熙接回母亲身边,也不枉自己被扇了这一巴掌。
她默默拉起刘熙的手,向外走,王怜花身形微动,刀尖立即如影随形,抵在她的喉间。
执刀的刘鹏沉声道,“记住,这府里还没有人能对司马清动手。”
第 115 章
王怜花欲抬起的脚,慢慢落下,脚尖踩在那些碎落的玉石之上,顿时觉得被硌得生疼,低头一看踩在了一个方形的石头上,她张了张嘴,但不知道为何又闭上,不再支声。
司马清回头看了一眼王怜花的脚下,眼梢里闪过一丝转瞬间即逝的隐约笑意,随后带着刘熙抬头挺胸了走出了那道门。
五月的空气里再无之前倒春寒的干冷之气,暖暖的阳光静默的披在大地之上,早已习惯冰冷世界的司马清,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把睡着的刘熙扶到阳光之下,给他晒太阳,只在脸上搭了一方帕子遮住双眼。
刘熙歪头冲着司马清坐的方向道:“姐姐,你为什么才回来?”
司马清挨近些,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笑道:“我以为我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