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肥胖的身体,摊在刑场上,像一只被养肥的猪,乐天的长肥,悲剧的被宰。
如果她只一只牲畜,或许围观的人,当成了节日里让人期待的美食,可是她却偏生能发出人的声音。
当她号出一句“我没罪”时,所有围观的人,才发现,她也是一条跟他们一样的命。
站在刑场对面楼上的司马清看着阿沁时,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小琪小婳不解的道:“为什么要把刑场设在闹市里?”
司马清:“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
“看到了又怎么样?”
司马清:“会生出恐惧。”
小琪抖了一下:“杀鸡儆猴。”
第 10 章
司马清眼见人群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她从这阵战看出,她的母后是想借这事,在宫中立威。
皇后身边的人,通常是不敢去动,如果动了,自是表明皇后大公无私,谁的情面也不及她的处置后宫的权力要紧。
阿沁喊得天昏地暗,最后声音哑了,也不停止。
行刑者执刀上前,阿沁一见寒刀立时发出一声吼叫,拼命将头仰起,看着人群的某一个地方。
她嘶哑的声音连连叫着:“回去,回去,回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只能看到她如一条上岸的鱼,离水后,徒劳的张着嘴,呼吸着空气里再也不能获得的那点维护生命的气息。
尽管如此,她的一双在活着时,并没有多少神彩的眼睛,在看到少年的目光后,竟然闪出一片温暖之色。
两人默默相视,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司马清心中一凛,那日城下与温婷搏杀时,她也想得到一丝温暖的关注,但立于皇城的城墙上的母后,实在是太遥无太高,即使极力搜寻,她也感应不到此时阿沁给这少年的温度。
她心里一阵发紧,不明白为何一个粗使的宫婢在生死间依旧眷恋那个少年。
直到寻着她的目光,见到人群里少年,张嘴没有发声的连连做出一个口型时,印证了心中所想。
“娘”,他在叫阿沁娘。
司马清掏出帕子在眼擦了擦,好久没有流过的泪,
少年被人群挤推着往后退。
他却逆势的用单薄的身体,不要命的往前挣。
很显然,一个人对抗不了成千上万人的猎奇心,他被越推越远,已看不到他母亲的目光。
毕竟看一个宫人当众处死,是自南平王攻打洛阳城以来的第一次。
羊仲武立即命侍卫上前挡住向前涌的人群,还有几个站在人群里的粗壮汉子,快速将那少年团团围住,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少年的胳膊,也不拉走,只是硬生将少年的定在了原地。
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已哭得泪如雨下,却一句话也没有,如木头一样死死盯着阿沁所在的方向。
司马清看到阿沁黑肥的脸上突然间露出慈母般的笑容,明明就要分离,却哄骗自己最心爱儿子只是出去找吃的给他。
此时壮汉在少年耳边道:“她是你什么人?”
少年唔唔的哭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滴,伤痕累累的手从壮汉手中挣出,冲着阿沁的方向,指尖发着抖,发出呜呜的啜泣声。
壮汉又道:“她偷药受死,你看着难受吧。”
少年眼珠暴突,发白的嘴唇颤了颤,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围观的人带着各色的心情看行刑,却被少年的哭声扰得侧目。
司马清已到了人群之后,快速的拔开众人,到了跟前。
壮汉们与少女怒目相视,略觉得尴尬。
司马清并不在意:“你们几个大的拉着一个小的,怎么想拐人还是想打劫?”
壮汉们打量她几眼,又看看羊仲武,不敢在此处惹事,只得阴着脸道:“少管闲事。”
司马清见他们畏惧羊仲武,于是指了指他道:“看见没,羊仲武在上面当监斩官,我可跟他有亲的,得罪我就是得罪他。”
壮汉冷笑对之。
大晋一朝恢复九品中正制后,贵族的爵位世袭罔替,代代相传,无论是傻子还是呆子,能干还是庸才,且能坐享其成。
因而下层阶级的人,多少能力也皆是得不到与之相配的地位。
到了晋朝的末年,许多拥有兵权的将领,起兵造反,为自己去谋一个前程已成常态。
这些壮汉,便是刘聪派来的人,只为在城中寻找可以为他所用的人。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与司马氏有仇的。
比如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正亲眼目睹自己的亲娘被斩杀。
司马清并不知道这此,只是不忍心看到少年受欺凌。
她年幼时的经历,与之太过相似,远远看着,见他哭得极难过,生出同情之心。
等到阿沁人头落地,人群里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少年也从之前的隐忍号哭,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叫。
处置宫人让更多的人变得冷漠,也让更多的人,对皇宫里充满了惧怕。
十几个侍卫领着上千个看似被驯服的宫人,浩浩荡荡的回宫。
散场之后,唯有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宫女,拿着银钱给了那几个行刑之人,说了一堆好话后,在那些人的半推半就声中,讨回了阿沁的尸体。
看着街头散去的人群,司马清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皇后开了恩典,只杀了她一个,没有要她家人的命。
司马清听得心头发闷,领着小琪小婳匆匆忙忙跟着大队人马,往城门的方向走。
“哪去呀,司马清!”身后,一个锦衣少年,痞气的叫唤了一声。
司马清虽未回头,却认得这声音,倒霉催的,怎么哪都有这败家仔——刘鹏。
不等回身,随手在小摊上拿起一颗土豆藏在袖中,向小琪与小婳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一人一个方向,同时开跑。
刘鹏因被父亲训了一顿,私下将司马清的身份做了一番查问。
但南宫皆不知北宫的事。
北宫那边好不容易找个侍卫问话,又让羊仲武给挡了回去。
只说是养在皇后宫里的叫司马清。
知道这名后,他那颗少男心便不安分起来。
“阿城。”刘鹏拔腿追着司马清逃走的方向,边跑边跟自己的兄弟道,“给我截住她……”
拓跋城跟在后面,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截谁?”
刘鹏心急,扬手指向了左边。
拓跋城明知他要找的是司马清,故意向右快走几步,往截然相反的方向,急速追去。
刘鹏二愣般的看着拓跋城黑色背影,呆呆道:“哥哥哟,我说的左边左边,你是个左右不分的吗?”
说话间,三个人穿着都是宫娥的衣服,连颜色都一样的少女各自从不同的路往南门的方向奔去。
一直跑不停的司马清甩掉追兵后,闪进了一条小巷子。
撑着腰呼呼喘气了半,才算把气给倒顺
巷内传来几个男子粗野的谩骂声。
几个壮汉,正在揪着一个少年殴打。
少年头杂草般盖在脸上看不表模样,身上挂着破布加补丁的烂衫,耷拉着头,垂着手,被人怼在墙上,一动不动的。
直到一块石头砸在他的手指上,钻心的痛刺激得他,嚎叫了一嗓子,随后抖着手,慢慢的软在了地上。
可是无论任何人打他,他都不会回手,只管蜷缩成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声状,与泥土混做一起,也不会让人看也他还有半点生气或是人样。
“这小子瘦了点。”
“正是用人之际,抓一个回去,一两银子。”
“只怕撑不到进先登营。”
“倔着呢,我看行。”
先登营,刘曜私养的一批死士组织。少年时代的刘曜一直在匈奴盘据的关外流浪,在苦寒恶劣的环境之中与一些少年结成生死同盟,后来渐成气侯。他每征战一座城池,总是先派人到城搜罗一些身背血债,无处可去的少年,加以训练。等到时机成熟,便将这些少年派入池内,做内应。
那些少年与城里的统治阶层早已势同水火,出任务时,便会全力以赴,事半功倍。
此次他布局要拿下洛阳,所以先登营的人已出来寻找目标。
这第一个,便找到了阿沁的儿子,十四岁的袁雄。
司马清“嗳”了一声,最看不得大人欺负小孩,人多欺负人少,强的欺负弱的。
虽这么发出一点声音,她却不敢近前,只向着巷子口号了一句:“巡街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