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85)

作者:浅黛薄妆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太子府邸离紫禁城较远,玄昱只睡一个多时辰却精神奕奕,此时万籁俱寂,小太监们举着一遛明黄宫灯在前。车辇从正门中轴线的大道而出,他的目光落在朱门上的鎏金钉帽上,想起那日抱棠儿去摸城门上的门钉帽,脸上漾起明朗的笑。

皇帝下旨将玄奕释放,季大勇从火场搜到几十万两黄金,发横财的同时也成了替罪羊。他真是冤枉,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一番审理后被叛斩立决。

户部追缴立竿见影,但随着事态平复,陆续又有官员向国库借银,国家内耗甚重,引发皇帝深恶反感。圣旨在几日前颁发:刘芳勇再任户部尚书,由太子监督,皇十一子玄奕管领,重新盘查清理库银,封存记档,任何官员不得私借。

太监们垂手伺立,金砖地光洁如镜,大柜和御案上的折子堆得老高。接见外国使臣十分枯燥,皇帝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面孔严肃一言不发。

接见结束,高澜和洪志远侍立在侧,由赵庸一份一份宣读诏告。

整整两个多时辰,除了太子站立,其余百官皇子皆跪得身颤腿麻,只有皇七子玄皓神色不改。他刚从军中回来,皮肤黝黑,两道剑眉透出坚毅,眉目间自带一股桀骜不驯。

玄昱默然向玄皓望去,所有觊觎东宫之位者纷纷投靠老九,党首只有一个,他们究竟有多团结?

赵庸嗓音发干,终于宣读完毕。皇帝起身踱着方步,仰头说了一句:“修改法制,清理刑部冤案乃重中之重,你们懂朕之艰难了吧?”

众人跪得耳鸣眼花,哪里还记得赵庸刚才那番半文半白的长篇诏告,大家全然体会不出含义却糊涂叩首,“臣等领旨。”

皇帝抬手叫起,众人无不腿软,皇帝先问玄昱:“整肃吏治,太子可有建议?”

先前,玄昱向周世兴请教,两人秉烛深谈,议得十分仔细。他胸有成竹,依旧仔细忖度,斟酌后道:“儿臣认为整肃吏治的根本在于消除积淤,恶疾缓治,先治敲诈贪腐之风。”

这几日,皇帝与三位上书房辅政要臣一直在密议这个话题,四人不由将目光锁在玄昱脸上。皇帝也累,身体往椅靠边倾斜,“太子这话属老生常谈。”

玄沣觉察到自己失去圣心,极力想要挽回,主动出列道:“儿臣请旨坐镇刑部,复查卷宗狱案,监管刑部官员。”

玄昱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心中的厌恶感逐渐强烈,“儿臣建议两线并走,一面清查刑部狱案,一面将圣训准则颁发天下。训导学子倡廉明耻,民者恪守本分,官员复习圣训,深明万岁绝不纵贪之意。官吏忠君,百姓守制,公忠无私,吏治方能散雾渐清。”

皇帝赞赏玄昱,面上却不肯表现出满意,“太子说的这些不够吧?”

玄昱神色凝重,语气沉重道:“回万岁,民间百姓打不起,也不敢打官司。有地方原告被告一起拘,拖延审判,甚至要传一村人为证,百姓被耽误农忙,急于生计只能向官员行贿。下面官员贪得无厌,胡乱判到府里,这种狱案当然会被驳回,富榨穷,穷榨干,不到实在挤不出油水绝不罢手。”

这番话引得乾清宫一片寂然,有人骇得满头冷汗。

玄昱秉持着严谨平静,“儿臣建议体贴圣意,体恤民情以求减少冤案。各省各部,无论担何要职,上至封疆大吏,下至九品吏员,遇百姓叫冤一律下轿聆接状纸,将此制度定为国策,于民间广泛宣传。如此,真冤大案的求诉者定会寻官大求助,下属衙门不易从案子里捞银,更难寻由相互推诿。此法若能执行,挂牌监督,上管下治,结案快,天下冤狱可少。”

他的建议言简意赅,字字都在点子上。皇帝精神一振,转脸看着赵庸,“你来说说,太子思路条陈是否清晰?”

赵庸躬身一揖,“回万岁,顽有所训,教遵有法才是吏治根本,太子所述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应拟诏明发。”

皇帝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凝神沉思片刻,对玄恒道:“圣训准则过于拗口,要拟一份通俗易懂又好记的,最好与三字经类似。编书修撰是你的强项,这事就交给你办。”

玄恒眼中熠熠有光,朗声道:“儿臣遵旨,定不负圣望。”

玄沣早从内廷得到消息,万岁想让玄正接管刑部,这次不叫他监督户部欠款的事足以证明消息可靠。玄沣抱着热忱想抢下这个整顿的烫手山芋,只可惜表忠心并不成功,反而被太子一系列循序渐进的条陈盖得天日不见。他有一种被整个朝堂抛弃的感觉,心里要多孤清就有多孤清了。

江西是瓷器名都,江苏,浙江,福建,安徽是蚕丝和茶叶的主产区,松江乃苏南门户,整体内商远不及广州十三行实力雄厚,但因地理优势成为洋商采办的第一站。

朝廷专设有洋商行馆,约定洋人住处活动范围。洋商需要大量土产国货,带来的钟表,望远镜,葡萄酒等奢侈品因价格昂贵不被国人接受,只有皇家贵族有财力购买赏用。他们采购的大项为生丝、茶叶、瓷器、棉、油,小项是药材、生漆、皮张、猪鬃等等。

此刻,松江码头集结着全世界最大的三桅帆船,这些帆船借助季风带的风力航行,因此省下大量人力及运输成本。每年七至八月,东南亚以及印度洋的各国帆船会趁着西南风源源到达各港口,洋人买够商品会在次年的二至三月乘东北风返程。

洋商以英国东印度公司实力最强,买办在该公司的代表面前形同奴才,极力讨好,以最低价,滥便宜为他们采办大量商品。

棠儿的茶行开在码头,位置尚好却门可罗雀。每日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内商,洋人,低头哈腰的买办,她已然明白自己的想法太简单,照目前来看,茶行盈利需要漫长的时间。

玄昱按心意从北京派一名郎官送来聘书,二十万白银作为聘礼。棠儿有种被收买,被束缚的感觉,她经常会想起玄昱,但并不算思念,因为这种想起过于熟悉,更似一种自然形成和常态。

聘书上是玄昱方正有力的字迹,下角有个给特意扣掉的小孔,旁边相临按着两枚手印,一枚应该是他的,而另一枚正是棠儿当年在老城隍庙骗那一百两银子时按下的。

郎官回京后两个侍卫留了下来,棠儿无力阻止玄昱的任何决定,这样的保护和玄沣安排青鸢的举动几乎没有不同。

辰时忙碌来往江宁松江两地,再过不久,诚至钱庄在松江的分号将开业。棠儿不确定自己的决定算不算盲目,唯一欣慰的是为大家解决了生计问题,爹爹,知忆和她的弟弟都在茶行做事,娘亲和知夏则守在新买的大宅子里享受恬淡生活。

棠儿站在柜台内算账,大伙计匆匆忙忙从码头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东家,福州来的船在码头被扣了,钱老爷叫你过去看看能不能找人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小可爱们喜不喜欢一心办事业的玄昱和棠儿呢,欢迎收藏留言,爱你们,比心。

第64章 相见欢 (4)

码头拥挤不堪, 各种货物垛得小山也似,雇主不住吆喝指挥扛夫们扛包卸货。人群中少有私贩洋货者,兜着小件洋货穿梭, 不时朝仪表体面的人低声询问:“怀表、珠母贝、水晶眼镜、削铁如泥的洋刀要吗?洋布, 玻璃镜、大座自鸣钟, 象牙佛雕观音也有, 爷跟我去仓里看货。”

钱贵站在舱板上往码头眺望,突然举起双手高喊:“棠儿, 这里,我在这里!”

热浪袭人,汗臭熏鼻,司源挤在棠儿身前,帮她挡开那些满身污渍的扛夫。

开年, 钱贵携棠儿私奔不成,只得独自回到福州。他猜到那是个局, 但依旧相信棠儿是出于被迫,更被她拿出五千银票的义气感动。他很快振作,暗下决心要尽快挣银子去江宁为棠儿赎身,万料不到, 茶行半年来最大的订单竟来自松江。

两人到了桥板口, 钱贵快跑下来,正想去握棠儿的手却被司源挡开。

“怎么回事?”棠儿穿着一身男装,相貌过于清秀,在纷杂的人群中更显出脱。

见她认真, 钱贵收住脸上的欣喜笑意, “海关这边说船只超载,拒不接收产地厘金缴纳条据, 现在已经扣船,要罚五倍超载款,补交厘金才能卸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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