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31)

作者:浅黛薄妆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日清风暖,鸟架上的鹦鹉懒懒打盹,偶尔用坚硬的喙梳理羽毛,小黑猫趴在栏杆上,双耳微动,抬着机敏的脑袋忠实守候。

棠儿步伐放缓,踮脚将鸟架从铜钩上取下来,小黑猫目不转睛地盯着,忽地扑过去,一口咬住鹦鹉的喉咙。

金凤姐正在梳妆打扮,隐约听见鹦鹉微弱的惨叫声,慌地打起门帘,顿时惊呼起来:“天杀的畜生,这是九爷的鹦鹉啊!”

棠儿一把拉了金凤姐进屋,“九爷要杀我的事你知道吗?”

金凤姐目露惊疑,哆嗦着嘴皮子道:“九爷的人早几日来过,我没听到其他消息。”

“有人要用我的死弹劾太子,而太子做的一切当然是打击九爷,你怕死吗?”

金凤姐大惊,“好丫头,你别吓我。我发誓,我若知道九爷要害你,一定会通风给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呀!”

“青鸢死在我面前,你一定知道太子派人剿了寒山镇,许鹏程被毒死在顺天府大牢。”

金凤姐的神色悚然巨变,急忙问:“丫头,是不是太子爷那边传出什么风?”

“我不知道你涉入许鹏程的案子有多深,这些没有结束,卷入九爷和太子的权利角逐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尽快逃离江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段时日。”

这番话像是一道闸门,陡地卡住了气氛,屋内顿时一阵死寂。

天气暖和,金凤姐却打了一个寒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丫头,你是要吓死我啊!”

棠儿苦笑了一下,将被绑以及青鸢自尽的事大概说出来,又给她看了食指上的伤处,“青鸢就在那些黑衣人中间,如果不是她和太子杀出来救我,此刻,那山上埋的就是我。”

金凤姐细想账房里的人全被带走,青鸢和许鹏程的死,已经清楚事态严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棠儿。

棠儿看一眼门外,满地羽毛,猫儿已经吃饱,懒懒地伸爪整理胡须。她思量片刻,平声道:“我在青鸢的坟前跪了整整一日,事不宜迟,你取些银子带在身上,等事情平息后再做打算。”

金凤姐恢复神智,慌忙开始整理东西,从腋下抽出一绢丝帕醒了醒鼻子,“丫头,过去的事对不住,你别放在心上。我打五岁就进了火坑,狠心的妈妈拿剩饭养活我,没少打骂逼我接客。我熬啊熬,好不容易当上妈妈,为了压人也打骂下头。我也想过从良,可男人那么多愣是一个都靠不住,到了关键时刻我也自叹命苦,无亲无故,不知道该去哪里。”

棠儿仔细一想,帮她把衣裳往箱子里装,“去无锡投靠小蝶,索性不太远,有事你书信到我的钱庄。”

金凤姐连连答应,开锁将金银饰物一股脑倒在布包里,棠儿望了望楼上,“你开个价,我要替知忆赎身。”

金凤姐从大柜内找出一只锦匣打开,翻出知忆的卖身契,“许鹏程买她花了五十两,这些年早赚回来了,你只管拿去,什么时候领她走都行。”

棠儿仔细将契纸收入袖口,出门将猫抱在怀中。金凤姐冷静下来后神色如初,笑着交代两个妈妈照看生意,谎称自己受县丞老爷邀约,去他的外宅小住一段。

两人赶到钱庄,一切如常,辰时和辰耀不知道棠儿的事。

金凤姐提着两个箱子从后门出去,鲜艳的小袄衬着年华逝去的脸,担心不舍,叮嘱道:“你也要小心保重。”

棠儿脸上带着几分释然,“你放心,太子能护我周全。”

目送马车远去,棠儿心思沉重地回到店里,辰时见她神色不对,关心地问:“姐,这是有心事吗?”

棠儿接过他沏的茶捧在手心,凝神片刻,微笑道:“你去帮我买艘画舫,不用太贵,越快越好。”

两日后,辰时去听雨轩为知忆赎身,知忆喜出望外,简单收拾几样物件后与姑娘们告别,上马车就哭成了泪人。

刘禹辉的人经过精密部署,早将两门红衣大炮架在栖霞山上,到了收网之时,山道由精兵把守禁止上香的百姓进入。

一声炮响惊天动地,寺院内的香客和僧人拼命逃窜,白莲教徒蜂拥而出,又是两发炮响过后,整座寺庙被夷为平地,持刀剑者被火/枪队射杀,死伤惨重。

三日后,棠儿的死讯在江宁传开。

第24章 意不尽 (24)

听雨轩大门严闭, 姑娘丫鬟们全部出动,别家姑娘也赶过来,送葬的队伍逐渐壮大, 明装丽容合声唱起挽歌。

沿路涌满围观人群, 交头接耳, 有人给大家解惑:“红颜薄命, 死的是花魁娘子。红楼里有规矩,姑娘们死不兴哭丧, 要庆祝这位一世苦难的女子去往极乐,来世清白做人。”

辰时脸上写着悲痛,眼中充满血丝抱牌位走在棺材前。

知忆和知夏姐妹情殊不胜,忍不住凄然泪下,随手散出一把冥钱, 脸上的脂粉瞬间化开。

来送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清一色的女子, 楚湘楼的姑娘几乎全过来了。尚子慕不算棠儿的客人,虽然伤心却并未露面,倒是胡爵爷乘轿子赶到,老泪纵横地哭了一把。

几个衣着朴素, 样貌老实巴交的陌生男子跟在最后, 还有一位瘦高个的官差遥望着棺材抹起眼泪。两个妈妈对这些人毫无印象,知忆许久才想起,有一人是城隍庙卖糖葫芦的,另外几个就实在认不出了, 想也是受过棠儿恩惠的人。

一位白发苍苍, 踽踽佝偻的老妇步履艰难地追在人群后,姑娘们认出她是落盈, 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头一次对这位秦淮河最痴心的老人表示关怀。

白茫茫的灵幡飞舞,丧葬队伍迤逦出了城外,将棠儿安葬在青鸢的新坟旁。

入土下葬后,姑娘们逐一上前祭拜,默默心酸。碑文上刻着校书李棠儿之墓,一代芳名远扬才名卓越的女子,香消玉殒,就连半个吊唁的知心男子也无,不觉惹发了各自愁容悲绪。

漫天卷地的冥钱铺了一地,姑娘们围着主仆相邻的两座新坟,不知是谁开始呜咽立时引发一阵压抑的哭声。有人开始论起棠儿生前的事迹,开钱庄,卖字画。这样才华文气的女子从不与富商雅士来往,更不以诗会友,除了几首赞扬诗,与花无心公子传出过一段情,再无其他可追溯的事迹。

日近晌午,姑娘们离开,迎来一群文人墨客前来吊唁。他们中多数只是听说花魁才情并没有见过棠儿真容,将吊诗慰词刻在旁边的山石上。这些人回头就去到听雨轩,仔细鉴赏画作蕴意境界,纷纷对画功技法表示肯定,竞价买下留作收藏。

至此,倾城佳人的故事正式落幕。

玄昱得到消息如遭剔筋剜骨,强压心头的悲,带着强烈的懊悔,直触得一颗心痛不可抑。

看着他因震惊而苍白的脸,白川紧拧着眉,拱手道:“主子,关心则乱,我感觉棠儿姑娘死得太巧,待我上门查探再做回复。”

闻言,玄昱极力掩饰情绪,抬手示意他快去,渐渐也猜到了什么。他相信棠儿没有死,但心底的钝痛却陡然迸发,连呼吸都会生痛。

风和日丽,玄昱信步走在园子里,仰望一晴如洗的长空,感情依旧疯狂对理智发起反攻。想来,奋不顾身正是伟大之处,只有情到深处才能瓦解理性,令人丧失对于危险最基本的判断力。如果换做现在,自己还会用命来保护她吗?答案很明显,会,还是毫不迟疑。

她感动过,但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政权,就好像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推翻她心里的那道墙。三年前的事在脑中再过一遍,怜惜,惊痛狠击着玄昱受伤的心。

理智与冲动不断对弈,他很快又为自己的软弱变得懊恼,心好似从一块钉板上滚过,伤得心血淋漓千疮百孔。

白川终于回来复命:“主子,我的人没有找到棠儿姑娘,李家宅子里确实办过丧事。”

玄昱突然出神,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恍惚,“不用找了,答案很快揭晓。”

情感上的打击令常敬霆郁郁难畅,每到夜阑人静时,思念之情尤为强烈。他的殿试并不顺利,所有高中的进士需先在翰林院做修撰,若无背景靠山钱财疏通关系,出头需要较长年限。

常敬霆不复往日神采,总是一副步履沉沉的样子,时常买醉麻痹自己。眼见爱子食不遑味,态度消沉,常世良夫妇追悔不已,若早知道他这样痴心,当初还不如成全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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