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止水一面控制不住地发着呆,一面目光无意识地划过屋内的陈设摆件。
北昭大气,南绍精致。虽说太子东宫建筑以端庄气派为要,但屋内的摆设却几乎都是南绍一派的精巧婉约,让人不自觉地就联想到江南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姜予辞虽然肯定带了不少陪嫁过来,但这么多东西,甚至还有近来新上的款式,肯定是燕华为她添置的。
燕华对她,还真是好。
燕寻有过对她这么好的时候吗?
楚止水的眼里浮现出点点怔然。
“你知道……”她缓缓开口。
姜予辞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楚止水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一下子住了口,神色中透露出几分慌张:“时候也不早了,楚氏先行告退。”
姜予辞诧异地目送她起身走到门边,又忽然回过身来低低对自己说了一句:“你……小心豫王。”
话音还未落下,楚止水急急地转身便走,衣摆长袖在空中掀起微风,带动了冷冽的空气。门口的侍女为她披上貂裘,不过片刻,她和她带来的侍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庭院里。
姜予辞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楚止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可……燕华和燕寻因为皇位之争,天然便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他们本就要小心燕寻,何必要楚止水还来巴巴地提醒一句?
更何况,楚止水有多爱燕寻,这在晏康城的夫人圈子里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如此一来,她对于燕寻的这句话就更显得格外奇怪。
但偏偏她的神情动作又真实无比。
姜予辞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迷惑。
……等等!
楚止水说的,是“你”。
你要小心豫王。
不是你们。
燕寻……又要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了吗?
但是楚止水又真的可信吗?
姜予辞的眼神锐利起来。
她还没继续琢磨下去,燕华忽然快步走进了屋子,打开衣橱开始拿衣裳,向来带着笑的面上竟是难得的严肃。
“怎么了?”姜予辞诧异地看着他。
燕华抿了抿唇,转头看着她,神情严肃到凝重:“方才太医传出消息,说是父皇病重。”
紫宸殿前已然闹翻了天——虽然各位急急赶来的大臣都不敢高声喧哗,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几乎就如那将要沸腾的水一般,翻滚不息。
连向来对皇上的身体报喜不报忧的太医都这么说了,皇上此番怕是……
这么大的一个消息当头砸下来,姜予辞一时间都愣住了,半天才想起来追问下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自那日宫宴后。之后父皇便一直病重,但是太医院院判一直替父皇瞒着消息。如今……这才放出来。”
燕华一边说一边动作飞快地束好了腰带。接着,他匆匆在姜予辞眉间落下安抚性的一吻,说一句:“好好待着,等我回来。”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天光依旧明亮。
姜予辞却觉得外头忽然暗了下来,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整个晏康城忽然变得压抑而沉默。
像是盛夏五月,满城都在等那一声惊雷。
她想起她的梦,想起巨石崩塌滚落,直直砸下。
山陵崩。
第59章 破竹
姜予辞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倚靠在床柱上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她感觉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这才稍稍动了一下。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 忽然通传进来了一个小厮, 看那模样, 像是已经慌张得不行了。
即使心里早有猜想,但姜予辞心里还是不禁因为这小厮的这副模样而咯噔了一下。
随后她就看见那小厮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语带哭腔:“太子妃, 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 屋子里服侍的众人都反应极快地低下头, 做出一副悲戚模样。姜予辞的面上也染上几许愁色,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侍女打赏。
皇帝驾崩……接下来,燕华便该登基了。
姜予辞轻轻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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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崩, 依照北昭规矩, 先行小敛,三日后大敛, 于含华宫停灵设梓宫, 又三日, 入殡宫, 再于钦天监推算出的日子奉移梓宫。而燕华除了操持这些之外, 还要吩咐文武大臣、宗室命妇、藩属国的成服事宜,每日举哀行礼,处理朝政。再加上皇帝驾崩,大臣中难免有心思浮动之人,如何压制敲打, 也是一门重要的学问。这般不过短短十几天,他便是又瘦了一圈,姜予辞抱住他的时候甚至能摸到他背脊上突出的肩胛骨。
“你这也太累了吧……”她一寸一寸地顺着燕华的脊柱揉按,试图缓解他的疲乏。燕华整个人靠在她身前,头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好看的双眼已然闭上,一头缎子似的乌发落了她满怀,闻言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是真的倦极累极。
姜予辞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继续替他揉按着。
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吧。
她默默想着。
再往后,便该是燕华大放异彩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她梦中那个骄傲散漫却又聪颖敏锐的少年天子。
十二月廿一,新皇登基。廿三,册姜氏为后。次年,改元元熙。
是为,元熙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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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再让姜予辞回忆她最初于南绍深宫中做的第一个梦,那些细节自然是记不大清了。
到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南绍是在成裕二十三年,即北昭元熙元年的秋天被彻底攻下的。
仅仅用了三个月。
虽然已经和燕华约定过了……但是当时间渐渐靠近,她还是不由得坐立难安。
紫宸殿里,燕华摸了摸姜予辞的头发,语气中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就这么不信任我啊?我说了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姜予辞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她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也不是说不信任燕华……只是,对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儿的一种……
畏惧。
正当姜予辞在燕华怀里拱白菜的时候,徐智诚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陛下、娘娘,边关八百里加急。”
听到徐智诚的声音的那一刻,姜予辞几乎是瞬间坐直了身子。
耳边传来燕华一声轻笑,低低的,像是风拂过耳畔,却让人耳朵微微发痒。姜予辞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发髻,回头瞪他一眼。
笑什么!
燕华无辜地回看她,一双漂亮的瑞凤眼黑白分明,干净而清澈。
……她刚才肯定没听错,不会听错的,他就是笑了!
姜予辞瞪得越发用力,燕华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又笑出了声。
姜予辞:“……”
她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便赶忙坐直了身子,等着外头的人进来。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一则北昭和南绍不同,对于这些东西没有那么严苛,何况她身为皇后,特权自然更多。二则,便是燕华对她十足信任。
使者很快就在太监的引领下进了大殿。行过礼,他恭恭敬敬地递上密信,由太监检查无碍之后,方才转交给燕华。
燕华拆开密信,薄薄的信纸夹在他白皙的指间,无端端就有一种肃然的味道。
姜予辞心里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更何况,燕华还看了她一眼。
看过密信,燕华微微颔首:“辛苦你了。”便示意太监送使者出去,随后他挥退众人。
这便是要同她说了。
姜予辞的心跳都不禁快了几分。
燕华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片刻才开口:“予辞,南绍……攻打北昭了。”
姜予辞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燕华,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南绍,攻打北昭?”
燕华点头。
这可是和她的梦境,燕华的记忆完全不相符的啊。
她抿着唇低下头,神色不明。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和燕华的某些举动改变了什么吗?可父皇又如何会下令攻打北昭?他那样不理朝政的性子……
燕华解答了她的疑惑:“南绍韩将军借手中兵权以下犯上,囚禁帝后,自封摄政王,代监国之职。”
姜予辞猝然抬眼。
南绍皇帝醉心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理朝政,南绍宗室在这么多年的富庶江南的供养下,早已变成了一个个酒囊饭袋。而或许是因为重文轻武的政策和权力的诱惑,又或许是南绍的人才选举哪里出了问题,总之,南绍的满朝臣子,几乎都是那等偏安一隅、见风使舵的“好栋梁”。即便是有肱骨忠良之人,也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