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36)

葡萄架的附近种着几棵树。想来大约是因为如今已入了夏的缘故,一眼看去并未见到鲜艳娇嫩的花儿,只有满树碧绿的叶子,沉静而清凉。燕华牵着姜予辞走进小院,绕到屋后,映入眼帘的是三两株榆柳,一口水井。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姜予辞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旁边的燕华,撞进了一双盛满了笑意和温柔的眼睛里。

她刚刚想要开口道谢,却被燕华一句话止住了:“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并不需要她的感谢。

他只是想让她得到她想要的,仅此而已。

屋内的陈设十分清雅,墙上随意挂着几副画卷,书桌上还放着湖笔徽墨,一侧的白瓷画缸上描绘着山川湖海图,里头随意插着几副卷轴。卧房和书房以半透明的轻纱曼帐相隔,家具也大多是以毛竹和黄花梨木为主,一踏进去就能闻到阵阵清香。

“在这儿住几天吧?”姜予辞看过了这座小院,实在是忍不住,转身扑进燕华怀里,仰起头巴巴地看着他。

燕华抚摸着她一头缎子似的乌发,不禁失笑:“我原本就答应了你要在这儿住几天的啊。”

怀中人明显僵硬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姜予辞才开口:“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燕华笑得越发厉害起来,姜予辞从他怀里挣脱,一扭身不理他了。

然而许久都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姜予辞想转回去,可是又怕燕华就站在后面看她笑话。但是身后一直没有响动,她心里又忍不住慌张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先前还记得要撩拨燕华,要为救下南绍、救下姜氏一族出一份力的,可这会儿、可这会儿她竟然开始和燕华闹脾气了?

她怎么敢这样做的?

姜予辞一面疑惑着自己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一面又有些心惊和后悔,不断劝着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咬了咬牙,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委委屈屈地打算转身和燕华服个软——只是心里却还是憋屈难受得不行,这转个身也转得像乌龟一样慢慢吞吞的。

还没等她转到个侧面呢,身后忽然涌来一阵馥郁的香气,带着燕华气息的衣袖扶上她身侧,柔软得像是指尖游过了一朵云,却又分明带起了一阵风。

“娘子,莫要生气了。”燕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将她环在怀中,伸出手,递上了一朵重瓣木槿。

手中粉白色的花儿开得艳丽,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沾着些微露珠——山中更凉爽些,又有树木遮挡,因此才能留下这几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想起方才在屋后窗下看到的那大丛大丛开得绚烂的花儿,姜予辞面上微微露出些笑意,半推半就地接下了燕华递过来的这个台阶。

“我们再去多剪几枝,来插花好不好?”姜予辞拿着花转过头,眼睛闪闪发亮。

犹沾露水的重瓣木槿和她鲜妍明媚的笑靥相衬,颇有几分人比花娇之感。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此刻弯成了月牙弧儿,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燕华低头看着她,手中把玩着她腰间的丝绦,浅浅一笑:“好啊。”

-

燕华和姜予辞这便在小院住下了。姜予辞还给小院题了字,道是“闲云别院”,取的自然是闲云野鹤之意。燕华日日早起上了朝,之后去户部衙门处理些事情,便会尽快赶回来陪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侍弄花草赌书泼茶,自是数不尽的闲适风雅。

不过今日燕华却是被户部的一桩事情绊住了脚,拖到天色已晚才出了衙门。匆匆忙忙赶回山中,远远地隔着林木就看到那一点温暖的黄色灯光。

过桥穿林,那一点柔和的光芒越发近,也越发明亮。燕华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天,蓝紫色的天幕中稀疏地缀着几颗闪闪烁烁的星,而一弯明月静静地撒下皎洁的清辉。

疏阔辽旷的天幕下,那一盏温暖的光芒指引的方向便是家。

燕华忽然感觉心里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推开门走进屋子,原本闲闲地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的姜予辞一下子抬起头来,见到是他,眉眼一弯:“你回来啦。”

燕华应了一声,坐到她身边:“刚才在下棋吗?”

“没有。”姜予辞摇头否认,面上浮现出一点羞赧,“就是闲着敲敲棋子……等你回来。”

燕华轻轻笑了一声:“那我们今晚做什么?”

山中无事,他们每天都会找些有趣的事情来做。

姜予辞放下棋子,兴致勃勃地提议:“既然没事做,不如接着读书吧?”

燕华微微颔首,起身去书架那儿拿了昨天还没读完的游记来,再坐回了窗边的软榻上。

他们这几日正在一道读一本《云山游记》,作者乃是前朝大家,语言生动有趣,描述起远行途中的风土人情更是让人恍惚间有如身临其境一般。

燕华拿着书读,姜予辞就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

看着他漂亮的腕骨,修长的手指,高挺的鼻梁和鸦翅一般的长睫,黑漆漆的发在除了玉冠后流水一样泻下来,随着烛光的轻轻摇晃投下小小的阴影。

夜凉如水,虫鸣声透过碧纱窗传进来,更衬得这山中月夜格外安静,而在这一片让人安心的宁静之中,唯有燕华干净清澈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着。他读着高山云颠和碧江入海,读着悬泉瀑布和茂林修竹,书页轻轻翻动,竹香和着墨香悠悠荡入鼻端,他的声音宛若夏夜林间静静淌过石头的清凉溪水。

姜予辞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原本映照在书页和木桌上的皎洁月光不知何时已经渐渐被掩藏在乌云之后,风透过缝隙吹进屋子,烛光摇曳,屋内的影子也左左右右地摇摆着。燕华收了书,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天色:“天公不作美,今夜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姜予辞放下手坐直了身子,笑起来:“没关系,来日方长。”

二人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一道上了床。此刻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刮过树叶时一阵沙沙作响,如同急雨坠地。

“轰隆!”

屋内光线忽然一亮,接着便是一道惊雷炸响。原本半趴在燕华身上的姜予辞被这一下吓得浑身一抖,燕华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将她抱得更紧,安抚地拍了拍她:“没事儿,我在呢。”

姜予辞乖乖窝在他怀里,偷偷嗅着他身上馥郁的香气,唇边不知不觉地就染上了一丝笑意。

又是几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外头树木花丛的枝叶上,也敲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却又十分富有节奏韵律。燕华还在一下一下地拍着姜予辞的后背,她安安分分地依偎着他,闭上了眼。

身边环绕着燕华的气息,今夜入她梦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姜予辞推开窗,山间清冽的空气一下子涌进了屋子里。她两手撑着窗户,踮起脚尖探出身子往窗外看去。

绿肥红瘦。

看着一地深深浅浅的粉白,她微微有些惋惜,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燕华走出屋子的时候,便见姜予辞在熹微的晨光中,提着裙裾在满地落花里来回走了几步,一抬头看到他,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挽住他的臂弯,朝院中一指:“看,天然的染香场所。”

燕华失笑。

她怎么有这么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过燕华也依着姜予辞说的,在院子里和她一道来回走着。衣摆有没有染上花香他不清楚,不过山间清晨的空气清爽而干净,昨夜落了雨,还带着泥土和草木味道混杂的清香,实在是沁人心脾。林间鸟雀清鸣阵阵,听得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欢快了起来。

直到徐智诚带着人过来寻他,燕华才离开去上朝了。

不过朝堂上的氛围却是一点也不像闲云别院那般轻松。

早在好些日子之前已有各地报道上来,夏汛又开始了,广河再次发大水。而之后更是数次上奏称灾情扩大,皇上和一干朝臣正商量着前去抚赈的人马。

最后定下的是以三皇子为首,另有若干朝臣。燕华对此倒是早有准备——前世也发生过这桩事,不过,姜予辞那边……

出宫门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徐智诚先去通知一下姜予辞,让她收拾一下回府——毕竟虽然在闲云别院他也派了护卫保护左右,但到底不比秦/王/府护卫森严,又位于皇城中心地段,安全等级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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