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然纷纷称不敢。有那性子活泼大方些的,还大着胆子打趣儿:“王妃来得这样迟,莫不是秦王殿下燕尔新婚,太过喜欢夫人了,所以舍不得放出来让我们见见?”
姜予辞温和一笑,脸上浮现出一点羞涩,口中的话却还是说得大大方方,并不曾堕了秦王妃的架子:“方才成婚,自然是要甜蜜些的。”
诸位夫人见她平易近人又开得起玩笑,不由得也放松了不少。一时间众人围着她坐下,有说有笑的,又是向她科普北昭的种种大小事,又是问她南绍的各色风土人情。
恭国公世子夫人坐在一边,身侧是同她交好的贵妇人,探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位可还好相处?”
世子夫人的唇角绽放开甜美的笑容:“可和蔼着呢。不似那位,成天仰着脖子瞧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尚书郎的女儿,呵,再高贵能有南绍的大公主高贵了去?我派人给她递帖子,原本说得好好的,一看宾客名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甩了脸子说不来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压得愈发低,生怕被旁人听去了,另一位贵妇人几乎要把耳朵凑到她边上才能勉强听清楚。
上首的姜予辞一边同这群夫人们说说笑笑,圆润而清透的杏眼一边状若无意地在人群中一扫。
一大群燕语莺声,看着这副模样,再结合先前恭国公世子夫人那寥寥数语的简单介绍,她囫囵记了个大概,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豫王妃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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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府。
博山炉中,香烟袅袅升起,云雾缭绕缥缥缈缈,衬得那一座小小的铜山仿若仙境。
醇厚绵长的香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盈满了一室,书桌前俯下身拨弄着一枚寿山石印章的燕华终于站直了身子,动作不轻不重地放下那印章:“那既然如此,就是说豫王这些年来同南绍并没有来往。”
“……也没有王妃见过了?”
寿山石被扣在黄花梨木桌面上,金木相击时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分明。
单膝跪在一旁的影卫抱拳:“不曾有过。”
“嗯。”燕华淡淡应了一声,宽大的袖子拂过桌案上雪白的宣纸,素白的手自笔架上取下一支燎好了尖的玉管紫毫,挽袖润墨,“退下吧。”
一身黑衣的影卫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屋子里。暗香盈室,珠玉拂帘,一屏之隔的梳妆台还随意地摆放着女儿家的胭脂水粉,青色的地砖上投下了正午耀眼的日光。一切都仿佛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异样。
燕华执着笔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只在纸的正中落下了一个墨点。
一张被裁得四四方方的宣纸,白得像是高山上最纯净的雪,连半点儿草杆都找不到,正中央却被人有意无意地落下了漆黑的一点。
燕华凝视着那个墨点。
是这一世的姜予辞,还是上一世的琉璃锁?
亦或……二者兼有?
这猜测来得可笑,他却控制不住地想去想它。
如果她是上一世的琉璃锁,她知道他曾经这么心机地对待他,会怎么想他?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如同藤蔓,一点一点攀爬缠绕上了少年柔软的心脏。
燕华向来不在乎这些。
然而此刻他竟然发现,他开始在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了。
甚至他已经无法分清,究竟是姜予辞知道琉璃锁的事情更让他害怕,还是他开始在乎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更让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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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辞是傍晚时分回的秦/王/府。谢绝了恭国公世子夫人送到大门处的打算,又一一应下其他贵妇人改日小聚的邀请,坐上马车的时候姜予辞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拣枝倒了点薄荷油在手上,为她揉着太阳穴。轻重有度,正是最舒服的力道。
姜予辞缓缓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或许是这几天实在累着了,等她醒来,竟然已经躺在王府的大床上了,原本精致厚重的衣袍也已经被换下。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一头浓密乌黑宛若绸缎的发瀑布似的倾泻下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那繁复华丽的发髻也被拆了,头皮都松快了不少。
橘黄的烛光静静地照耀出一片小小的明亮,白日出门前还大敞着的窗子被关了半扇,另半扇也合上了大半,应该是怕风灌进来叫人受了凉。不过透过那方寸的空隙,勉强还能窥见些许外头蓝紫色的天幕。
应当已经是晚上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衣料和锦缎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有些明显,下一刻她就隔着屏风看见烛火把一个清瘦高挑的人影映在上头。随后,大红锦衣的少年便走了进来。
看到已经坐起来了的她,燕华先是一愣,随后便虚虚倚靠在屏风上,抱着双臂笑了起来,语调戏谑:“你倒是好眠,把你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又拆了发髻,这样一番折腾,竟然还不醒,一直睡到了现在。”
姜予辞一怔,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一个信息:“换、换衣裳?莫非是你给我换的?”
燕华顿了顿,忽然有些顽劣地勾了勾唇角:“是啊,怎么了?”
——其实他怎么敢,一室灯火通明里,光是看一眼他就要心慌了。
“反正都是同床共枕的人了,换个衣裳也不算什么。”燕华轻轻笑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谎。
姜予辞羞得几乎想要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她红着一张脸,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燕华笑得格外开怀,“王妃这是……害羞了?”
“……才没有!”姜予辞丢过去一个软枕头,被燕华轻轻松松地接住了。
“乱丢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他笑道。
姜予辞瞪了他一眼,理了理头发,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和你争。帮我叫人进来吧,我要洗漱了。”
燕华应了一句,扬声叫了人,随后抱着枕头走到床边放下,轻轻揉了揉姜予辞柔软的发,语含笑意:“厨房给你备了些吃的,我让他们端上来?”
姜予辞仰头看着他,微微笑了:“好。”
第13章 再梦
这几天确实是累着了,用了晚饭坐在案边读书的时候姜予辞的头便不由得一点一点的,宛若小鸡啄米。燕华看她这副模样好笑,索性开口:“累了就先去睡。”
这几天政务又渐渐多了起来,他倒是不复前几日那么清闲。
姜予辞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应了声,随意洗漱了一番,上了床倒头便睡。
她又做梦了。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画面像一副融进了黄昏暮色的西洋画卷,连开得正盛的花草都无端端显出几分盛极将颓的凄艳。蝴蝶收敛了翅膀停在花蕊之上,随着微风的拂动而轻轻颤抖,像是秋天的一片枯叶。
可梦中的现在,分明是盛夏啊。
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小院里,姜予辞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罗裙,层层叠叠的桃红镶边下,背在身后的一双素白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原本色如春晓的一张脸此时此刻却显得微微有些苍白,但她的神情异常淡定沉稳,声音甚至还带了点儿温和的笑意:“豫王殿下大驾光临,是要做什么?”
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一个衣衫略微有些凌乱的男子,以及他面上毫不掩饰的垂涎之色。原本也还算得上是清秀温润的一张脸,因为这连点掩饰都不曾有的贪婪和色/欲变得分外令人厌恶。
“我想做什么,清宁公主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低低笑了,声音有些沙哑,直听得姜予辞一阵恶心。
男子身上浓烈的酒气伴随着他说话时气息的吞吐扑面而来,充斥在她身周——二人靠得实在太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的气流涌动。姜予辞努力压下心底的不适,不动声色地稍稍后退了一步,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那止不住颤动着的黑鸦鸦的睫羽,泄露了她内心的慌张:“豫王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哦?”燕寻虽然看上去像是醉了酒,但不知为何,神智反倒是无比的清明,“我这样子,清宁公主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对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完完全全地抵消了方才姜予辞后退的那小半步的距离,甚至让二人靠得更近,酒臭的味道也愈发鲜明。他勾起她垂落在细长脖颈边一缕乌黑的发,声音深情款款,温柔而缱绻,仿若情人间的细语呢喃:“苏姑姑没有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