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机械地点了点头,艾尧还在滔滔不绝,但他已经听不见了。突然间,他如梦初醒,抓住艾尧的手,急切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艾尧不明所以:“我说,你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活捉到那个女狙击手。哇你不知道她的手里有什么,是遥控杀伤武器的开关啊!要是她在被抓之前按了那么一下子,咱们这些人,可就跟这塔楼一起玩完了……”
他看阿诚脸色凝重,以为他被吓到了,便又安慰说:“别担心,那个女狙击手已经被控制住了,队长在审她呢。我跟你说,你真的要发达了,你不知道队长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有多高兴……那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边去了。”
阿诚脸色变了:“队长在审她?”
艾尧点点头:“是啊,就在四层的档案室里。哎,阿诚,你要去哪,你不休息了吗,这可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啊……”
档案室里有不少士兵,正在翻箱倒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阿诚走了进去,看见队长和副队长站在房间深处,面对着一张桌子。那女孩就坐在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拷在身后,她低着头,麻花辫有点散了,几缕乱发垂在额前,阿诚看不见她的表情。站在旁边的还有一个人,阿诚认出来那是中队里唯一懂得软风语的随队翻译。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进来,喊了一声“报告”。队长转过身来,点了点头,那士兵便答道:“报告队长,我们已经把整个塔楼搜索完毕,没有看见您要找的那份文件。”队长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他示意士兵可以离开,然后转向翻译,冷冷地说:“问她,文件究竟在哪。”
翻译对着女孩叽里咕噜讲了一通软风语,但是那女孩没有丝毫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阿诚感觉到队长的周围笼罩了一片寒气,让他即使站在距离很远的门口,也忍不住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他太了解队长的这种寒意了。还在新兵训练的时候,他就已经亲眼见识过这位队长不动声色打击异己的杰作。阿诚感觉一阵不安涌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对方几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副队长看见他,倒是比以前热情了不少:“阿诚!你这次立了大功,很不错!”
但队长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尽管他正在微笑着。“你的功劳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放心,不会亏待了你。”他和颜悦色地说,然后那笑容消失了。“你先出去。”他命令阿诚,又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你们都先出去。”
这个时候,女孩抬起头,看了阿诚一眼。那是怎样的眼神?阿诚觉得那眼神变了,不像白天遇见她的时候,虽然机警,却还有些天真平和的快乐。可是现在,那眼神仍然是淡淡的,却显示出一抹挥之不去的伤感,甚至有种平静的绝望。阿诚的脚步凝固住了,但房间里的人已经纷纷离开,就剩他自己了。队长盯着他挑起了眉毛,阿诚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对方可能就按捺不住伪装出来的礼貌,会叫他马上滚出去的。于是他敬了个礼,转过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此时屋里只剩下队长、副队长、翻译和那女孩四个人了。
阿诚离开档案室刚不过三步,就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了桌椅倒地碰撞、桌上物品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声音。还有,混杂着隐忍痛苦的呜咽女声。阿诚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小队中去的。艾尧他们刚刚完成了一轮搜查,现在正在休息。看见阿诚回来了,艾尧告诉他,副队长已经下令就地驻扎,直到他们获取来自泰拉总部的指令再说。技术小队的人已经接管软风的全部人工智能系统和基础设施,配合遍布整个星球的监控系统,要找到软风君主的去向并不是难事。艾尧觉得,下一步帝国军团应该会派更多增援过来,毕竟搜索整个星球就不是这个三十人的中队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这次行动本来可以算是搞砸了。”艾尧说得头头是道,阿诚问他哪里听来的,他很自豪地说,是从二中队那个跟副队长关系很好的哥们那里听的,“行动的目标本来是精确打击、定点清除,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走漏了消息。”艾尧继续解释,“这个锅要算在第一小队头上,肯定是他们在野外的时候没有好好清场,出现了一两个漏网之鱼。”
艾尧看阿诚脸色不好,便安慰他:“不用担心,不关咱们第三小队的事情。更何况你想出了攻进塔楼的方法,又制止了女狙击手炸毁塔楼的举动,救了全中队的人——就算第一小队有人要为消息走漏担责任,你的功劳一定会被奖励的。”他越说越兴奋,对着阿诚喜笑颜开:“你说,会不会我们第三小队一起沾光啊?哇老兄,你要是发达了,可一定要挺我啊!”
阿诚感到内心一阵苦涩,勉强笑了一下,不过大概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感到一阵又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也不知是对莫名担责的第一小队,还是对那个成了俘虏可能正在受苦的软风女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阿诚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白天看到的温柔清新的女孩与此刻穿着军装的女狙击手联系在一起。软风军人是敌人,可是那女孩……就只是一个女孩。
突然有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叫了一声阿诚:“副队长叫你去档案室。”
☆、第五章
阿诚不知道叫自己去干嘛,一时间有些畏缩。那士兵看他犹犹豫豫,又催促道:“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一旁的艾尧也拍了他一下:“想啥呢,肯定是好事,要奖赏你啦。”
阿诚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心中有鬼,只得苦笑一下,跟着士兵走了。
再次踏进档案室的时候,阿诚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此时房间里凌乱一片,既有刚才士兵们翻箱倒柜的原因,也有新创造的杰作。此前端端正正放在房间里的桌子和椅子已经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杂物和碎片铺了一地。就在这满地狼藉中间,女孩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随着喘息声轻轻地起伏着。
阿诚见她就那么孤独无助地躺在地上,头发披散着,似乎被人狠狠扯过。手铐已经除下来了,但手腕和裸露的小臂上多了几道青紫的伤痕。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泪水,还是被人泼了水。脸的一边肿起来,嘴角流着血。她的眼睛微微闭着,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阿诚感到内心一阵揪痛,但这痛感让他迷惑。为什么会痛?那躺在地上的是敌人啊!
站在一旁的队长和副队长脸色铁青,根本没有看见阿诚已经进来了。队长的脸上青筋暴露——阿诚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对着翻译咬牙切齿道:“你都翻译对了么?”
翻译的额上冒出了汗珠:“队长,我真的一字一句都翻译了,她肯定听懂了,可就是不回答。”
队长面露暴怒之色,气急败坏地上前一脚,踩在女孩白皙纤瘦的手指上面。女孩吃痛,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啊”地惨叫一声,然后又变成了隐忍的呜咽,似乎在刻意忍受着痛苦,眼睛始终紧闭着。
旁边的副队长神态焦急:“队长,拿不到那份文件,事情可就难办了……”他话没说完,眼睛瞟到了阿诚就站在门口,立刻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进去,用手推了推队长,示意他:“他来了。”
队长转过身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而又高深莫测的表情。他似乎察觉出来阿诚的表情有些不对头,又一次挑起了眉毛。阿辰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礼,大声说:“报告!”
副队长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来,阿诚,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他抬手看了看表,说:“我和队长还有些事情去处理,你在这里看着她。”他指了指地上的囚犯,“不要让她有机会寻死,如果她说了什么话,立刻叫翻译来听。”
阿诚点了点头,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也不敢去看地上的那个人。副队长又叮嘱了几句,便与队长和翻译二人一同离开了。此时屋子里只剩下阿诚和女孩两个人。
阿诚看着地上的女孩,感觉一阵窘迫。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他如梦初醒,把地上的杂物清理了一下,在靠墙的位置腾出一片空当。他在那个空当处铺了几叠报纸,然后轻轻地扶起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墙边靠着。在这个动作中,他距离女孩太近了。女孩身上的深蓝色军装外套已经除去,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透过那薄薄的衬衫,他看见了女孩单薄的身体,和白皙皮肤上一道一道的青紫伤痕。把女孩放好以后,阿诚定定地看着她,看她依然皱着眉头,微闭着眼睛,轻轻地喘息着,脸上的伤痕,凌乱的头发,白色衬衫上的血迹。阿诚就这么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却脆弱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