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奇怪他回家的时间之早,书房里却传来留声机的乐声。
林琴南回来之后还没进过书房,一听是陌生的旋律,想着郑越钦不知什么时候买了新唱片,大概还挺喜欢这台机器,心里便有些雀跃,加快速度整理购物袋里的东西。
刚打开冰箱把酸奶放在侧架上,郑越钦的木调香水味便逼近过来,混在冰箱传来的凉气里。
“你今天回来好早啊,我刚和罗音逛超市了,她送了我在斐济买的挂毯,在地上的袋子里……”
郑越钦的手环绕上她的腰,鼻息在她的耳廓侧颈周游着,所及之处温热湿润,林琴南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林琴南想转过来看他的表情,身后的人有些过分安静了。
身体却被生硬地按在原地,“今天回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他依旧不说话,一只手却伸向她的毛衣里面,林琴南本能地想要阻止,腿却被结结实实压在冒着白雾的冰柜上。
“很冰……”她有些愠怒,试图把腰上的手挪开,那只手冰凉又粗糙的触感却直接向上袭去,林琴南一时间冻得牙齿震颤,“你喝酒了吗?”
郑越钦松了松力,林琴南终于挣扎着转过来正面对他。
他却毫无要停下的意思,肆意亲吻着她的脖子,一手用力抓着她的腰,一手缓缓向下游走,步步为营。
林琴南用力地将他肩膀推远一些,刚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身上的力度又猛地变重,她紧绷着身体,表情皱作一团,冷热之间下意识想要逃离。
未待她发声,深刻的亲吻掠夺了她的呼吸,不留半分空间的控制感让她第一次感觉到郑越钦的戾气。
不知怎的,林琴南并不害怕,也不想显得文弱,便干脆不再反抗,反而突然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贴合他的身体。
面前的人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一秒,似是对她的转变猝不及防。
郑越钦猛地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开,轻喘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林琴南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直觉不安,“为什么不说话?”
她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眉角,“是不是不开心?你想告诉我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郑越钦语气淡淡的,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记得,怎么了?”
“当时你为什么来找我?”
林琴南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怀疑章山月的死因,而是怀疑我杀了他,对不对?”
她的表情凝固下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郑越钦眯眯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个令人发憷的笑:“经过你这段时间的调查,真相是什么呢?”
“那天你问我,我们的感情多少真,多少假……不如……你回答我?”
郑越钦笑着问微微发抖的林琴南,身体无间的距离在此番问话的衬托下,荒诞得让他想笑。
林琴南怔怔地望着他,通身冰凉到极点,远远传来的乐声也变得惊悚。
“平时不是挺会说的么?现在怎么不说了?”他抓着她的手,猛地扯到两边,身体用力压着。
“当时我是想过,但后来我不……”
“你网盘里,最新的一张截图,是于邝的航班信息,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他冷冷地望着她晃动的眼神,“后来你不怀疑了?多后来?前天?昨天?还是今天?”
“你到现在,还在为章山月而活么?”话语中竟生出一丝悲凉。
手腕传来剧痛,林琴南咬着牙没有动,直直盯着郑越钦冷笑的脸。
她倔强的模样瞬间点燃了郑越钦的不悦。
瞬息之后,深海汹涌。
林琴南渐远的意识和清晰的痛感交织在仓促的呼吸中,不带温度、刺痛又残忍的接触反复刺激着她的神经。
雨水冲刷着玻璃,横扫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他留下一句“别自作聪明”,复又走进黑暗。
☆、39-无花
【39】
“或者这只是一个想象的梦,
在荒漠的黑暗中
绘出了自己一瞬间的幻影,
那心灵的暧昧的理想?”
——《至巴赫奇萨拉伊宫的水泉》普希金
唱片播到尾声,干燥的电流摩擦着,发出像低语又像嘶吼的声音。
购物袋里的杂货因为此前的战乱毫无章法地散落在地,无花果酱碎在一边,玻璃渣立在绛红色中间,像是旧宅围墙上的防盗刺。
林琴南觉得心里的某种东西突然断裂,就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眼前显现出许多灾难画面。
长久以来,她想通过作弊找到一些答案,靠着虚无缥缈的意念走过陌生穷恶的群山,却渐渐把真实和虚构杂糅着,一边丢弃过去,一边恐惧未来。
此刻她毫无对策,只能用冷到极点的手臂紧紧环抱自己的身体,努力呼吸,浑身发颤。
“无论你在哪个角落,我都可以去接你,带你回家。”章山月曾经低声说过的话,蓦然闯进她的脑海里。
她曾经认为,章山月也离开之后,世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包容她的一切,用自己日日夜夜的奔忙为她兜底,而她也不可能再对任何人袒露心迹,不计后果地迎接未知。仔细想想,某些死亡看似并未阻碍她生活的脚步,但却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接到章山月死讯的那一天起,世界于她而言就变成了流体,现实塌陷着,吞噬一切的深渊向她无限逼近,而那个真相就像海难里的一块浮木,当她无法控制情绪时,为她留有一线生机。
郑越钦是她看不懂的人,距离再近也仍然像是在透过模糊的镜头看他。她能确定的是,他在用力驱散笼罩她生活的迷雾,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爱情对他们而言都不会是全部。
某种程度上,救赎是一种超出爱的能力范围的东西。
良久,她穿好衣服,把打乱的东西一一理好,又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玻璃,手里捏着锋利的碎片时,一个她自知危险的模糊想法突然变得强势。
当她对着那一隅陷入迷思时,郑越钦的拖鞋出现在眼前,语气生硬:“你想做什么?”
玻璃应声掷地,林琴南抬头,对上郑越钦审视的目光。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扭头冲进浴室,把门锁上,打开水龙头,盯着镜子里目光无神的自己,一行薄泪溢出眼眶,但她并不悲伤。
敲门声随之兀自响起,先是不急不重的敲击,一阵沉默之后,节奏力度渐强。
“开门。”
“开门!”
“林琴南!你在干嘛?把门打开!”
门内的人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头靠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她看着那道门,思绪一片混乱。
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往来,锁钥清脆转动,门被草率推开。
他眯着眼将地上的人细看,眼里的慌乱消散,抿起的嘴角下沉。
林琴南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有一个瞬间她竟觉得郑越钦眼眶湿润——那个悲伤表情沉甸甸的,让她鼻酸。
这段关系里,有一些事情发生于她不在线的时刻。她不知道在某个琥珀色的黄昏,郑越钦回到家,蹑手蹑脚走到和衣昏睡在沙发上的女孩旁边,细细观察着她的五官轮廓,又突然莫名一愣,将视线移开,自嘲着摇摇头,诧异自己的沉迷。
“我冷。”林琴南不觉哽咽。
不管不顾的一句试探,她看着郑越钦那个妄图掩盖情绪却满是酸涩的皱眉,恍然领悟。
原来郑律动情是这个样子。
“那就起来。”
“你不拉我一把吗?”她讪讪地挤出一个有些谄媚的笑。
“你自己起来。”郑越钦像家长般严肃地用眼神警告她一眼,转身走进了书房。
是夜,林琴南睁着眼躺在被子里,等到凌晨,郑越钦没有回卧室,外面一片漆黑。她拿出手机,无目的地翻着相册。以前没有设备,所以和章山月的合影只有一张,但现在的相册里却满是她和郑越钦共同经历的片段。比如郑越钦睡觉睡到后脑勺的头发冲天;比如衬衫系差了一颗扣子还正儿八经在办公桌旁边指手画脚;比如某个周末跟着教程却做成莜面的豆角焖面,加班回家在夜宵一条街吃的打边炉;又比如在城市不同坐标一起看过的数百个日落……事情早就偏离了她最初的计划。
接着,她突然很想林宁生,非常想去扫墓,这想法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