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助理(55)

莺飞草长,校园广播里,洋溢着青春潮湿气息的歌曲浅浅吟唱,常青藤爬过老教学楼的围墙,落到墙外的自行车棚上,和淅淅沥沥的细雨纠葛一个春天。

墙角破土的幼苗,纵然风雨摇曳,依然会本能地在每一分春光里向阳而生。

下着蚕丝细雨的一天,有相邻的两节课选在教学区的最南端和最北端,赶课间隙的十分钟,她去取自己的自行车,只戴一顶棒球帽,打打铃,从路中央挤出去。

骑出去小半路,不远处艺术活动室门口,一个水墨色的挺拔身影蓦然冲击视线。

自行车轮一圈一圈向前,镇定自若,骑车人的大脑里却是一瞬甜而无措的空白。

她的手心张开,手指放到刹车上。而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同时小跑几步出来,钻到男士深蓝色的长柄伞下。

高高的男生一手接过女生的背包,撑伞的手被挽着,两个人同她迎面走过。

她骑出去一些,方才右脚点地慢慢停下来,握着车把手的手心冰凉。茸茸的雨丝落在手背,反倒觉出些热度。

原来时间并不对她额外宽容,刚刚点拨她爱一个人,却不给她走到爱人身边的余地。

她不争气地重感冒了一场,脑袋昏沉,到校医院挂点滴。

输液厅里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在播娱乐新闻。快结束时播一些影视快讯,有一个电视剧已完成摄制,某频道拿下独播权。

滚动字幕里展示着四个字的电视剧名——相爱十年。四个字道尽情意,遗憾连绵,比地久天长更打动人。

委屈的痛楚和无力感杂糅一起,鼻子发酸发疼。

如果时间再优待她一些,如果她早一点长大,如果她有机会温柔地、倾心地爱他。

好友当她是生病脆弱,把肩膀借给她靠。哄她:“没事啦,就是扎了一针,过两天乌青退了,了无痕迹。”

了无痕迹是一件很难的事。看云是他,看书也是他。

可是再难,她也得把那些藤蔓一样伸开来的心思按下去。

宿舍里再聊起情感话题,她同室友讨一个拥抱,垂头说,真的好虐。

父亲的生意上了规模,终于不用频繁地天南海北地跑,隔三差五带她去打牙祭,亲近的同学说她这个二十四孝老爸是来拉仇恨的。

她同父亲商量,想给妈妈换个房子。父亲很高兴,让她选一处别墅。

她摇摇头,父亲这些年给的钱她没动,想给母亲换个闹市的不用多大的房子。

父亲沉默一瞬,再抬头时说,还是你了解妈妈。又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让她多吃点。

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这两年父亲保养得宜,白发也染黑了,只有手指关节粗粝的薄茧一如当年。

她对父亲说了谢谢,父亲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发上,同小时候一样。

梁阿姨仍在福星奔劳,采购岗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闲下来,父亲说她遇到了一个合作方的工程师,彼此投缘。

父亲又说,听说知一那孩子得空就往你们学校跑?

她难得撒娇地睨父亲一眼,老孟你怎么也人到中年不能免俗?

父亲言语间满是对梁知一的疼爱,说男孩子啊,只要给他耐心长大,过了一个节点就他就会突然懂事了。

父亲又突然落寞地说:“爸爸好像亏欠很多人,就连知一,爸爸也是亏欠他的。”

后来变成她慢慢地生疏地哄着父亲。

落樱缤纷的时候她和妈妈搬了新家。她把珍藏的试卷和习题集如数搬了过去,只是不再放在自己房间,不染纤尘的文件盒放在了储物柜的最底层。

她透过自己房间的窗看楼下的樱树,原来樱花是在花朵开败后,才长出新叶的。

仲夏夜,吴晓言初恋告急,诗人博爱,广撒情诗。

好友杀去自习室摊牌了。她想去助威的,吴晓言红着眼,从炸毛的小刺猬变成乖顺的小兔子,安安静静地说:“没事。”

她在靠近自习室的操场一侧等她,竖起耳朵听动静,随时准备翻窗进教室。

跑步声、虫鸣声、谈笑声,没有任何吵闹的声音。

她坐回靠近球门的草地上,爽朗的夜里飘着淡淡的酒气,和着暑气和青草气息。

那晚天上有一弯下弦月,伴着稀疏星光。操场草坪上三五成群坐着许多人,酒瓶撞击的咣当声来自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

吴晓言回来了,多了一只书包,和去时一样安静,甚至还朝她眨眨眼笑了笑,一只手臂扬起来一些,两瓶冒着水珠的啤酒晃晃悠悠。

她们都没有喝过酒,她担心好友,犹豫着劝,有些仪式感不要也罢。

好友靠过来,没做声,可她肩膀上轻薄的衣衫被眼泪打得潮湿。分手分得窝囊,准备好的狠话一句没有用上,拆分了自习室的物品,严谨得像工作交接。

她接过吴晓言的酒,扯开别的话题:“冰过的啤酒会甜一点吗?”

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酒瓶盖她们打不开。就着朦胧的光看隔壁围坐一起的大男生,两个啤酒瓶碰到一起,刷刷一下,两个酒盖就弹开了。

她学着他们的方法,龇牙咧嘴,纹丝不动。她对好友做个无奈的鬼脸。

吴晓言正要上嘴咬,背后一圈人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回头对她们笑笑,“我帮你们吧。”

很快盖子打开,泡沫涌出来,她们道谢着接过。

转头时,视线自然地走出一圈弧线,在戴眼镜男生的右侧断了轨迹。

他一只手撑着草地,长腿随意伸着,微微仰着头看远方,听见同学的调笑时弯一下唇。

她隔着四五年的时间再次近距离看他,仍是昏黄的光线,明朗的下颚线条,愈发深而平静的神情。

溢至虎口的泡沫和冰凉的玻璃叫人回神,她和吴晓言肩靠着肩,头抵着头,互相碰瓶。

“你好,成年人。”

原来啤酒并不好喝,苦苦的,她们也没咂摸出什么回甘。

她摸摸消沉的好友的脑袋,“好啦,他不是你的‘龙虾’。我们才不要他呢。”

她们最喜欢的美剧里,菲比的“龙虾论”让人印象深刻。高中时她们互相讲悄悄话,憧憬那半只不知在何处的龙虾的样子。

她的好朋友命中注定的那只龙虾,怎么也得知道圆周率小数点后第八位数字吧。

吴晓言咕咚咕咚喝酒,誓将仪式感进行到底。她陪着她,骂眼瞎耳聋的诗人几句。

好朋友歪倒在她的肩膀上,她伸手绕到她背后,把她的酒瓶拿开。

她的背后,一群人开始唱歌。

他们唱“深深地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他们唱“她们都老了吧,她们还在开吗?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有关青春,有关离别,是每个湿漉漉的夏天的限定。

附近的几个小圈子的人都加入进来,歌声昂扬破碎,压抑住哭泣声。

她和吴晓言也跟着轻轻哼,“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她终究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的侧脸被猩红的一点光亮映着,他正低头从旁边的同学处引燃一支烟。

她视线里的他,仿佛置身于黑白默片里的慢镜头,黄底白身的香烟形成一道界限分明的线。

线的一侧,是记忆里清隽的大男生;另一侧,是一个她未曾见过的年轻男人。

他呼出的第一口烟气模糊了这条界限。

酒气和烟气蒸得她难受。他有无限未来,她的心意无处安放。

男孩子们很快收起伤感的情绪,帮她们开啤酒瓶的那个男生招呼着他们一圈人,“为了庆贺咱们两个宿舍的人全军覆没,让我们一起高唱一曲《单身情歌》吧!”

她逐渐涣散的意识顿时恢复清明。

在热烈的附和声中,他们开始唱起单身情歌。她看见他也无奈地笑着,垂眸和他们一起唱,垂着的手指间夹着的烟在暗处孤单燃烧。

吴晓言的泪水又被歌词勾出来,搂着她的脖子哭出声。她问她:“溪溪,你怎么也在哭?”

她看见他唱起一首关于单身的歌,在他毕业前夕。她不知道他的下一段旅程在何处,她总是慢了一步。

附近临毕业的女生也是又哭又笑。几乎全操场的人开始合唱,附近的宿舍楼里年轻的同学探出身,加入唱歌的队伍。

一曲终了,临近的人举杯碰杯,喧闹声里她也朝背后举起酒瓶,碰到另一只酒瓶,清脆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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