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兄弟话别,那边李氏也对张氏垂泪道:“咱们妯娌这些年,虽说前些年不大和睦,我却知道多是我的不是,大嫂如今要走,千万别怪罪我。”
张氏握着她的手亦垂泪道:“这是什么话,家常过日子磕磕碰碰本是常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王子胜方道:“如今不过是先去那边宅子,去盛州还有些日子,快别闹得这样,叫人看了笑话。回头想见了,不过是抬腿儿的功夫!”
说得几人都笑了,这才送着出了府。
凤姐儿的新家离王府祖宅近便得很,不过隔了两条街,乃是一幢四进的宅子。
凤姐儿坐在轿子里行了不过一刻钟便落了轿。王子胜道:“今日咱们搬新家,从正门进去方好。”
丫头忙上来给凤姐儿带上围帽,扶着她的手下轿。
凤姐儿隔着纱巾抬眼看去,朦朦胧胧地看见“王宅”二字,黑油的大门敞开,两边两座石狮子。
王子胜当头迈步,张氏一手扶着丫头,一手拉着福哥儿跟着,凤姐儿跟在张氏身后。
进了大门,王子胜遣退众男仆,对张氏和凤姐儿道:“将那劳什子摘了,也好好看看咱们家!”他颇有一种壮志豪情,今日才是他当家作主的第一天。
绕过照壁是用来暂待来客的一间小院儿,过那小院往里去才是正经八百的会客厅。说是会客厅,也是一个小院儿,院儿里摆着三个大水缸,缸里养了几株睡莲,莲下是几尾游鱼。
再往里是几间客院和王子胜的书房,过书房往东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
跨过二门进了内院,便是另一重风景了。外院因是给男丁备的,不免端方严肃了些,内院却是王子胜请了山子野精心设计的,就是为了妻女住得舒心。
花园子就不说了,奇花异草、怪石假山错落别致。
单看给凤姐儿准备的萱宜阁就叫人移不开眼。一进萱宜阁,入眼便是老大一颗梧桐树立在墙角,树下是大理石的桌凳。西边的墙上爬满了蔷薇,如今正是蔷薇开花之时,灿灿烂烂挂了一墙。
进得房内却是凤姐儿的主意,她天生便爱花团锦簇花红柳绿,因此那多宝阁上摆的并不是寻常姑娘家房里常见的素瓷玉器,乃是金子铸的一只蟾蜍、珐琅彩的花瓶子、红玛瑙的盘子……
张氏为了这个说了她多少次,哪有姑娘家如此不讲究风仪的,还弄个癞**摆在房里!张氏头一次见那癞**,吓得打了茶杯子。偏偏凤姐儿振振有词:“蟾蜍是财运呢,我把它摆在房里一辈子不受穷,这个兆头还不好?”
张氏本以为这些东西凑成堆儿那就是暴发之家的模样,谁知进来一看,竟毫不显庸俗,颇有些灿烂兴旺之感,因此便略满意地点点头。
凤姐儿一刻不招张氏便过不去,又凑上来问道:“怎么样?娘,你看我这癞**摆着也不难看吧?”
把张氏气得捞着她的背锤了两下。
福哥儿立刻挺身而出:“娘不许打姐姐!”
张氏恨道:“行行行,你们都是亲的,就我不亲!”
凤姐儿和福哥儿对视一眼,又甜甜蜜蜜黏上来:“当然是娘最亲啦!是谁惹娘生气了?娘说出来,我给娘出气!”说着,轻轻拍自己两下,“是不是你惹得我娘生气了,看我不打你!”
把张氏弄得板不住脸,“扑哧”笑了一笑,忙又板起脸。
王子胜安慰道:“罢啦罢啦,从凤姐儿五岁上你就降伏不住她,如今又添了一个福哥儿,就更不行了。”
张氏气道:“我降伏不住?是谁惯得她让我降伏不住的?”
王子胜忙讨饶:“是我是我,夫人,咱们这就去正院看看吧。”
“别混叫,我几时成了夫人了?”
“我那任命一下来,我就给你请封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不过提前叫几天。”
张氏欢喜道:“那敢情好,多亏了老爷,给我挣了一个夫人回来!”
新家第一顿总是有些不同意义,因此凤姐儿令厨房将这几年她折腾出的新菜式多多做几样上来。
这几年都是她们姐弟解了嘴馋,爹娘守着孝,连味儿都没尝见过。
此时许多凤姐儿印象里的调料都没有,还有的干脆就是香料,从来没人拿来做菜。凤姐儿刚开始让厨房把香料加到菜里,把那大师傅吓了一跳,生怕主子们吃出什么毛病,让她小命不保。后来那厨子战战兢兢先尝了一些,过了一夜无事,方才信了凤姐儿。
凤姐儿喜她淳朴实诚,便常将一些想法与她说,有些调料没有的,便告诉她应该是什么味儿。那厨子颇有几分天赋,倒真折腾出一些花样儿来。
张氏常笑她们主仆“真真是前世的一对儿吃货今生又凑了堆儿”。凤姐儿倒不觉得她自己爱吃,实在是她也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让爹娘舒心,只得从吃的下手罢了。就是这样,也让爹娘等了这许多年。
这一顿吃得王子胜心满意足,直叹自己这是积了什么德,才养下了这样聪慧灵巧的姑娘。
张氏原只觉得她小孩子家瞎折腾,不想还真是做出了这等美食。如今的世道,各家都有私藏的方子,越是世家大族越是讲究这些个。凤姐儿折腾的这些,到时候放到嫁妆里去,就是那时家中官位略低些,凤姐儿在婆家也能叫人高看一眼。
因在新宅只是暂住,过些日子还得往盛州上任,张氏便不令将行李拆开,只收拾了一些常用的,暂过渡几天罢了。
这一日凤姐儿在家百无聊赖跟着吕先生绣花,忽见康儿拿了封信进来:“姑娘,这是荣国府的琏哥儿送来的信,太太已知道了,命拿来给你。”
凤姐儿正纳闷儿呢,不过是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后头王家出了这些乱事,一直便不曾跟他有过来往,便是他家那衔玉而生的哥儿洗三满月,她也不曾去过,如何又给她写信?
第13章
贾琏如今也十四五岁了,每日里并不读书习武,只是与宁府里贾珍等人厮混,因此闲得很。王家的帖子一回,第二日他便上门了。
因两家是世交,凤姐儿年纪也不算大,张氏不过略应酬两句便去了。凤姐儿在花园的小亭子里招待他:“琏二哥如何想起给我写信了?”
“你这个人!我听见说你要随父上任去了,这一去说不得又得好几年不见,所以特来给你践个行。”
“你成日招猫逗狗的,竟还能想起这事儿?”
贾琏瞪着眼看凤姐儿,忽又泄气道:“唉,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那年你来家玩,说些叫我读书的话,我原也是听的,只是总听见珍大哥哥又哪里去玩了,镇国公府的牛二又有什么好物件了,我听着,心里痒痒,就坐不住了。”
凤姐儿心知高门大户里鬼蜮伎俩向来叫人防不胜防,尤其那时他不过七八岁上,正是爱玩儿的时候,找两个丫头小厮在他耳边时时说些勾/引他玩的话再容易不过。只是自古就有疏不间亲之语,人家是一家子骨肉,让她如何开口呢。因此不过泛泛地劝道:“我那时小,不懂事,不过是随口说说,琏二哥竟记了这么多年,可见心里是明白的。”
贾琏自嘲道:“便是我坐得住,也着实没有那个天赋。”
凤姐儿正色道:“我原道二哥是个明白人,不过是耳根子软了些,听见别人如何心里便长草,如何竟糊涂至此?”
贾琏忙问:“这话从何说起?”
凤姐儿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俗语难道二哥没有听过?若是书读不进去,那便去习武,若是习武也没有天分那便去研究农事水利,再不成也能好好打理家业……能干的事情多着呢,难道因为读书不成,就一辈子骄奢淫逸做个纨绔不成?若果真如此,那也不过是自己本性惰怠,却休要把事情赖在旁人头上!”
那贾琏被说得面红耳赤,待要反驳,又无话可驳,便颇有些垂头丧气。
凤姐儿也觉得自己太过尖刻了些,忙道歉:“二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见你脾气好,一时没了分寸。”
贾琏心里哼道:“我脾气好?哼,小爷脾气暴的时候你是没见着!你不过就是仗着我……”
仗着什么?贾琏忽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禁偷眼打量凤姐儿,见她正一脸歉意,微红着脸,半垂着眸子,一双丹凤眼光华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