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刚刚的动作之粗鲁,完全没有一点儿报答救命恩人的自觉。
不过,我也算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承了他的恩惠而死而复生,这样看来似乎也是公平的。
所幸这一摔并不严重,起码没弄出什么外伤。
常笙收起玉扇,神色照样冷漠至极,虽然身上沾满了血污,却丝毫不影响那种桀骜不羁的气势。
“若是不想死的话,那便离我远点。”常笙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听到这话我的心跌入谷底,看到常笙根本不愿给我一个眼神,似乎多看我一眼都是令他难受的事,我的身体莫名一阵阵发冷。
尽管我已经知道,他不记得我这件事,但他冷漠的话语,多少还是让我感到落寞。我忍着浑身的疼痛,一声不吭的去扶地上哭得抽抽噎噎的杏花姬。
虽然她看起来比我的情况要好得多,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位自己平地摔跤都要哭上好一阵的杏树妖,心理年纪估计还没有一个十岁的孩童成熟,如今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一时半刻大抵是哭不完的。
就在我搀扶着杏花姬要离开时,常笙突然叫住了我:“等下!”
我回头看去,常笙看着我那棵已经没有桃花的树,低声问:“这棵树,是死了吗?”
我呆了一呆,有些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并没有在意我回不回答,而是自顾自继续说:“在春天里凋谢的桃花。”他仰头看向空荡荡的满树枯枝:“应该是已经死了吧!”
我能感觉到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这让我觉得他挺直的身影竟然透着些许悲伤与孤独。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的。”
常笙闻言眸里燃起一丝明亮的光:“那么,它还活着吗?”
“嗯,还活着。”
“那明年还会绽放吗?”
“会的。”
“你是树妖吧?”
“是!”
我没有告诉常笙,我就是他眼前那颗桃树。
今天的常笙有些出人意料的话多,抿了抿好看的薄唇,露出一丝难得得笑意:“那你应该很了解树吧?我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它,请别让它死去。”
我目光灼热的看着他,张嘴就想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但是他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而是快速说道:“我要去完成一件事,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杏花姬,又看向我:“但我想在回来的时候,能再一次看见这桃花的盛开。在那之前,我想拜托你帮我照顾它。”
第4章 重逢
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常笙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仰望那颗巨树,低声继续说着:“总是这样任性的四季常开,很快就会耗尽生命力。有些东西,正是因为稀少,才显得弥足珍贵。如果你可以与它交流的话,请你帮我转告它,不要再任性了,好好地活下去吧!”
突然之间,我感觉就像被一道雷霆劈中,打翻了我心中的五味瓶,我蓦然醒悟,常笙在醒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关心自己的伤,而是先开口问一棵即将死去的树,他是有多担心这棵丑陋的树呢?担心到甚至愿意降低身份,去搭讪一个原本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卑微而弱小的妖怪。还与之说了这么多话,只是为了拜托其照顾一棵快要枯死的树。
此刻,对于他不再记得我的埋怨和难过已经荡然无存,而是转换成前所未有的狂喜,就算他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对我的承诺,更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是不管轮回几世,他依然一如既往地在意这棵桃树,这不就说明他的心房有一处是属于我的不是吗?
我并没有如他所愿继续留在桃花林中,我想看看他今生心心念念要去完成的是何事?他和谁在一起,过得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我终于不用再担心随时死亡的命运,也不用再年复一年的等待,那样漫长的光阴实在是太过黑暗。
现在,我要去追寻属于我的那道光。几百年不见了,羽都是否还如从前一般繁华?那些神殿古庙前的树友们,一定开得正好吧?
皇宫御园中的公子们,是否还在为能否邀约到哪位贵族千金相见而感到头疼?
出乎意料的是,羽都所呈现出来的景象,诡异得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铺满青石的长街两旁,一排建筑已是残破不堪,而生长在神殿古庙前以及山间的所有树木皆已枯萎。
头顶上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黑雾,所有的行人都已闭门不出。大街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唯独无数魅魉魍魑在青天白日里横行霸道,到处鬼哭狼嚎,让人觉得仿佛来到神魔地狱。
我当真是瞠目结舌,内心震撼不已:此番景象完全超出了我之前的印象范围,我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人间炼狱,羽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否则,羽都出现如此众多的鬼怪大肆活动,恐怕一早就能引来那些守护人间和平的除妖师与捉鬼道人们,但此刻却无一人跳出来做法收服。这些牛鬼蛇神就像出入自己的范围一般,在羽都的长街上游荡喧嚷,偶尔有一两个活人出现,很快就会被它们一把捉住,生吃活剥。
不仅仅是人,这些凶恶的妖怪,同样没有放过那些稍弱一些的同族,妖怪之间的弱肉强食早已司空见惯,我甚至看到一只河童稍不注意,心脏就被黝黑的爪子活生生从胸膛里剜出,墨绿色的血液飞溅当场,洒在离我不远的青石板上。
我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反胃,此番场景实在太过恶心,我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远远绕过这一大帮妖魔鬼怪。
遮遮掩掩的寻觅了许久,我终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常笙正和三五个妖怪战成一团。
也不知道是何故,原本那把颇有灵性的扇子,今日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连带着常笙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缓,被那几个妖怪在衣衫上抓破了好几个洞。
常笙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几个妖怪打倒在地。
我诧异的发现,常笙虽然收服了这几个妖怪,却也受了不小的伤。
几个妖怪倒地不起后,他并没有像以往一般,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古怪的瓶子,那瓶子不是瓷瓶,也非金非玉,不像是人工打磨,反倒是像天然形成,它质地温润,浑身透明,看不出具体是何种材质。
透过乳白色的瓶身,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瓶内流淌着的青色汁液,瓶身外部散发出古怪的金色。
他拿着瓶子对着几个小妖怪晃了晃,几个萎缩在地的妖怪立刻发出惨叫声,在金色的光芒中似积雪般的融化成青色的水流,齐齐涌入瓶子里,填满了瓶子整个空间。
这真是个奇怪的法器,我不禁好奇起来,我活了上千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够将妖怪化成水的瓶子。
曾经听枫树说过,在遥远的炎国,也有这么一个瓶子,拥有这个法器的是一个长着金色长角的妖怪,每当此妖与敌人打成一团时,只要一喊那妖怪的名字,对方便会自动飞入瓶中,化为一滩血水。
难道常笙手里拿的便是那瓶子?
瓶子似乎感应到我诧异的目光,兀自摇摇晃晃地动起来,只听“噗”地一声,瓶口喷出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是分外嫌弃一般,吐出了一大半,之前满满的一瓶液体,现在只剩下瓶身底部薄薄的一层,也就比之前原有的液体多出了那么一丁点。
这么看来,这瓶子似乎是在炼化自己吸入的妖气,只留下有用的一部分,将没用的污秽吐出来。
不知道常笙为何要炼化此物?它到底有何用处?
我又偷偷地跟着常笙走了许久,一路上看着常笙再次打死,打残了几十只妖怪,全都如法炮制,统统吸入了瓶子中,炼化成一汪液体。
常笙简直不知疲倦,以至于浑身上下都在战斗中流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常笙却没有停下休息一刻。
他在各处妖怪聚集之地不停的游走,好几次,都险些丧命。每次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里,差一点就冲了出去,可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很可能还会拖后腿,只能继续提心吊胆的跟在他身后。
可是即便如此,这瓶子里的液体增长速度却缓慢得可怜。
我很疑惑,常笙为何要这般拼命呢?纵然浑身已经看不到一丝完好的皮肤,可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疲惫,他就像一个冰冷的刽子手,正在进行无止境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