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和班纳特太太想的一样,在她们看来,玛丽是最不可能嫁不出去的那个,况且年纪还不大,并不需要太过着急,可架不住这个孩子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一点神经,简与莉齐像她一样大时,可是都有了乔治和达西先生。
格雷厄姆先生仔细打听过附近有体面的人家,知道菲利普斯先生有个富有的绅士连襟,这位绅士家不仅有一大片田园农场,投资的生意给他带来不菲的收入,还走了大运,被国王陛下授了衔。据说他足有几万英镑留给女儿们。只听到这点儿,就足够格雷厄姆先生心动了,是以他根本没细问班纳特家究竟有几个姑娘,只知道不知一个女儿。
经过菲利普斯太太介绍,格雷厄姆将班纳特家的三位小姐暗自打量一遍,心想:即便女儿不少,但三个人分几万英镑,也算得上嫁妆丰厚啦。这可真是上帝赐下的转机。
三位小姐中,格雷厄姆当然更喜欢长相最漂亮的玛丽小姐,纵然最小的那个身姿曼妙到他也很心动。但稍稍注意,就能看出来那位莉迪亚小姐十分善于应对交际场合,在几位军官的奉承殷勤下,仍然言笑自若,始终保有一定距离——这样的小姐可不好糊弄。
反倒是坐在角落里娴静文雅的玛丽小姐,看起来不经世事,对付这样的姑娘格雷厄姆最有办法:她们总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况且性情温柔更好拿捏。
格雷厄姆努力克制自己,他知道这时候最好表现的善谈开朗,又不过分热切殷勤,只要拿捏好分寸,年轻姑娘们很快会对自己一见倾心。
格雷厄姆坐到玛丽身边,风度翩翩的和她攀谈起来。最开始的话题当然是天气,格雷厄姆的语气讨人喜欢极了,引得附近的小姐频频看向他。
倒是玛丽并不热络,只能说很有礼貌。
随着话题深入,在其他人都往牌桌去的时候,格雷厄姆终于感觉这位小姐松动了,她开始主动提起话题啦。
我们的中尉先生暗喜不已,又彬彬有礼的询问她:“玛丽小姐,你想玩惠斯特牌吗?”
玛丽摇了摇头,英俊的红制服便欣喜的笑起来:“那可太好啦,我也正觉得玩牌不如我们聊天有意思呢。”
他卖弄道:“我曾经在剑桥大学度过三年,结交了很多学识渊博的朋友。我自觉还算有点见识,如果玛丽小姐感兴趣,我很乐意跟你分享些趣事。”
玛丽认真打量一下他,才扬起微笑说:“我正好有问题想请教像你这样博学多长的先生呢。”
格雷厄姆忍不住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长相的确俊美,只是嘴巴咧的有些大,未免失了点风姿。’玛丽心想。
“很荣幸能帮到你这样美貌智慧的小姐。”军官先生越发装模作样,力求风度翩翩。
“好吧。”玛丽笑道。
“格雷厄姆先生,请问你怎么看奥赛罗掐死苔丝德蒙娜?你觉得这是伊阿古的罪;还是得由轻信的奥赛罗负全责;或者因为苔丝德蒙娜存在行为不端,才使得她的丈夫不愿意相信她;又或是苔丝德蒙娜有眼无珠,不能及时看出猜忌的奥赛罗的改变?这个悲剧是偶然的,还是必然会发生?因为两个人的感情基础是以个人幸福为中心的利己主义爱情观念?”(注)
乔治·格雷厄姆眼睁睁看着这位方才还腼腆少语的小姐流利的说出这一大串。不等他回过神,玛丽又继续道:
“格雷厄姆先生,请问你怎么看约翰·洛克先生的经验主义思想?你同意他在《人类理解论》里所说:人的心灵开始时就像一块‘白板’这种认知吗?伦敦的一些学者批评洛克先生的自由主义理论激励了美国独立和法国大革命,是这些混乱的源头,你觉得呢?”(注②)
军官先生眼睛都直了,他试图打断这位小姐的话。但小姐们有时候必定是固执任性的,绅士们合该体谅。
于是。
“最后一个问题,格雷厄姆先生。你怎么看尤迪特砍掉了荷罗孚尼头?你认为是荷罗孚尼太过愚蠢,还是尤迪特尤为坚毅果敢?或者,你也认同这根本在于男士们总是轻视女人,他们给所有女人下的定义就是善良驯服,所以活该死在敌方的女性手里——哦,当然,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看法,你不用理会,你请尽管痛快说出你自己的看法。”(注③)
乔治·格雷厄姆惊呆了。什么奥赛罗、霍布斯和尤迪特,他根本听不懂玛丽在说什么。这太荒谬啦!格雷厄姆先生额头冒汗,掐死?法兰西大革命?砍头?
军官先生忽然脖子凉丝丝的,他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勉强应付一句:“抱歉,玛丽小姐,我有些不胜酒力,失陪了!”
丢下这句话,格雷厄姆就很没风度的从宴会上先离开了。
“格雷厄姆先生怎么啦?”菲利普斯姨妈连忙过来问。
玛丽微蹙眉头,“大概是累了,我看他有些不舒服。”
格雷厄姆姨妈很不满,她嚷道:“这可太不幸啦。格雷厄姆先生看起来高大强壮,没想到身体这样虚弱!”这种不中用的先生绝不可能成为她的外甥女婿。
一直暗暗关注姐妹的吉蒂和莉迪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等菲利普斯姨妈回到牌桌上,莉迪亚和吉蒂都走过来,好像要劝慰被失礼对待的姐妹一样。
“你跟他说什么了?”吉蒂小声问。
玛丽抿了一口茶水,百无聊赖的道:“莎士比亚的《奥赛罗》,英格兰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约翰·洛克先生,还有圣经中的女英雄尤迪特——他连圣经故事都不知道,据说还曾在剑桥大学求学。”
尤迪特极受艺术家们青睐,甚至留下了以她为主角的超过一百件的油画和雕塑作品。文艺复兴和巴洛克艺术都少不了她的身影。但凡有些知识的绅士淑女都听说过这位女英雄的故事。
而莎翁的戏剧就更不用提,就连班纳特太太也熟知内容,家中的女儿们总爱念给大家听这些优美的词藻。不过比起《奥赛罗》,班纳特夫人更钟爱《罗密欧与朱丽叶》。
“哦哦。”莉迪亚摇头。
“夸夸其谈,不学无术!”玛丽给这位皮囊英俊的草包先生做总结。
莉迪亚笑起来:“远远比不上某位船长是吗?听说你最近在和莉齐学习明国书法——我想应该告诉妈妈和姨妈,请她们别在为你操心,玛丽小姐已经芳心主!她们可以转移目标,多为吉蒂费脑子,我真怕她哪一天真的会给爸爸找来一位‘海盗’女婿,”
吉蒂背着人翻了个白眼,比起嫁给海盗头目,她更想干掉他,自己成为船长。
玛丽的脸微微泛红,却难得没有否认,小姐双眼放空,有些想念那个还漂在海上的花孔雀:纵然舞会上的男士们也像极了炫耀尾羽的孔雀,可在玛丽心里,这儿所有人的羽毛都比不上某位礼帽下藏发髻的先生。
大西洋的海面上,那位安东尼先生站在甲板上,抬头望着星空,也正思念恋人。他目光深邃,支着一条长腿斜倚舱室,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老大,你能别堵住门吗?我们离远一点,彼此给对方留一点喘气的地方。”安东尼先生亲爱的助手捂着鼻子说。
海上淡水珍贵,就算是船主,在航行一个月之后,也一样会变得臭不可闻。
谁叫他们船主的心上人是个英国姑娘呢,为了尽快见到恋人,最臭讲究的安东尼·薛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沿途其他国家停留,而是满载货物直奔伦敦港。
现在这船上的每个人,都像一条被盐渍的臭鳜鱼。
臭鳜鱼们还彼此嫌弃。
安东尼突然嗤的一下自己笑起来:不管是书呆子和臭鳜鱼,还是明朝海商和英国淑女,他们都那么般配……
助手闭了闭眼,又来了!他假装没看到主人又开始自恋的样子,屏住呼吸,飞快逃开。
‘真希望玛丽小姐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助手边远离安东尼边狠狠地在心里想。
几天后,全员馊臭的福船一靠岸,居然就遇到‘碰巧’在码头有事的班纳特家的四位小姐,从没这么狼狈的花孔雀先生正被玛丽看个正着,气的尾巴毛都掉干净了。他亲密的助手眼前一黑,几乎吓成咸鱼干,别人都能逃开这阴沉的气氛,只有助手先生不能。他多么想回到一周前,一拳打掉那个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