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从这里过的时候陶令提过一下,此时面前的花朵都是最新鲜饱满的,是被人精心挑选的结果。
陶令笑笑,接过来去门口扫码,付完账回头,看到闻清映手里拿着同样一束花。
刚刚询问地挑起眉毛,闻清映正好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早打好了字:“我也想去看看我妈妈,能跟先生一起去吗?”
陶令点头,视线转向外面空的花架,花都还没摆出去。
等闻清映关好店门,两个人一起拐过街角,去另一边坐地铁。
除了刚开始看到的那一眼,闻清映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陶令的错觉,他直觉闻清映很不开心。
到了极点的那种不开心。
跟聋哑人一起坐地铁这还是第一次,一路上陶令都在观察闻清映,但闻清映看上去顶多像个在想事情的健全人,表现十分正常,只是从不左顾右盼,听到什么声音都不为所动,仅此而已。
终究还是害怕他听不到警示出问题,上下车陶令都留心拉了他,有意无意地照顾着。闻清映也不挣扎,陶令让他往左他就往左,带他朝前他就朝前,顺从得不得了。
从公交车上下来,陶令忽然就在想,这要是自己弟弟该多好,哪怕是给残障人士当哥哥,肯定都比陶君当哥当得省心。
因为出了神,他拽着闻清映的手腕忘记了放开。
直到靠近一方灯柱,闻清映落在后面两步以免撞上,手上迫不得已扯了一下,陶令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撒开手,也没多说。闻清映自然地踩了两步跟上来。
到了陵园已经十点多。
除了三年前陶君下葬那一天,这还是陶令第一回 跟其他人一起来墓地。
慢慢顺着缓坡爬楼梯,到了上回碰到的岔路口,本来以为闻清映要继续往上,他却依然跟在陶令身后。
陶令扭头,他立马接到他目光,眨了眨眼,表情像是在征求意见。
“走吧。”陶令笑了笑。
墓台一如既往地干净,下暴雨那天夏朝阳一定来过,陶令能确定。
只是他买的花早被人清理掉,现在也不知被弃在哪处阴暗角落里。那曾经干净纯洁的花瓣也许正在腐烂,尸骸黑残,从任意一处轻率地开始,一点点融入泥土里,慢慢地走向彻底的消亡。
消亡的时间比盛放还要长,就好像不堪才是真相。
但是人们都不爱面对真相。
陶令转头,见闻清映正认真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笑了,不期待回应地说:“一模一样是不是?”
闻清映在墓边站了一会儿,随后他看了陶令一眼,弯下腰,把手里的花恭敬地放在碑前。
“陶君,上回跟你讲过的包花的大帅哥来给你送花了,这一回花绑得挺好。”陶令说,“那我这把不送给你了,送给小帅哥的妈。你俩也算是邻居吧,要在下面碰到了你就问问阿姨,问她是怎么把儿子生得这么好的。”
闻清映侧着头看陶令说话,陶令还是看向墓碑,自言自语道:“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个人来看过你?叫夏朝阳。他谁啊?看上去很关心你的样子,他这么关心你怎么都不知道你死了。那天他淋雨了吧,他淋雨你开心吗?你这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子。”
清风掠过侧柏树梢,刷刷响动声好像是在回应他。
待了小半个钟头,陶令自言自语了几句也开始沉默,末了他戳戳闻清映肩膀,指了指墓地上方。
闻清映会意,对着墓碑鞠了一躬,引着陶令往上走。
跟陶君的墓隔了两排坟台,横着错开四棵树,陶令在一大丛侧柏后面看到了闻清映的母亲。
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五官明丽,眉心柔和,闻清映长得极像她。陶令看了看碑上的记录,发现她去世的时候年纪其实不算大,享年四十五岁。
立碑是在三年前,只比陶君早了一个多月。
不知道谁在两个人前面来过,墓台正中间放了一大束鲜花,百合和白玫瑰凑得热闹,花边上挂了点水珠,应该不是今早放的。
就在陶令专注于看墓碑的时候,闻清映突然走上前,他一手把那花提起来,转头就扔在了脚边地上。
动作甚至有些粗暴的意味。
第11章 桔梗
陶令有点惊讶,转头看他。
闻清映这一回没有去迎他的目光,只是垂眼看着墓碑,脸上没什么怒气,但是下颌的线却明显是绷紧了,整个人登时冷硬起来,突然让人有点不敢靠近。
陶令笑了笑,心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让他像真人了。他也没多说,只是像闻清映刚才做的那样,把手里的花放在了墓台中央。
“阿姨好,我是您儿子的……客人,今天刚好碰上了跟他一起过来,就来看看您。”陶令说。
闻清映身子一动不动,眼神却忽地柔和了下来。
因为他无法开口,陶令说完这句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也就只能沉默。两个人在坟前并着肩,各怀心事地伫立。
秋意早已深了,阳光从头顶洒下来,热度变得温吞,只会衬得天更高人更渺小。风吹过来不冷也不热,只是让人有点难过。
陶令忽然觉得葬在秋天其实最适合陶君。
过了好半天,闻清映终于有了点动静,他摸出手机来打字询问:“先生,走吗?”
陶令点头,冲墓碑上的女人鞠了一躬,起身时看到闻清映偏着头,在看扔掉的那束花。陶令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干脆把花提了起来。
离开的时候路过一座新坟,坟边喧闹,聚了五六个人,有人在点蜡烛有人在烧纸钱。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哭喊着要往坟上扑,被两个大人边哄边劝地拉着,挣扎之间女孩儿奋力一奔,后面的人不小心松脱手,她一个趔趄下去撞在了墓台边上。
惊叫声中,闻清映猛地朝前一步,没等动作,那小姑娘已经被家长抱了起来,他默默地收回脚。
小姑娘额头上立时红了一片,肉眼可见起了包,不知是心疼还是肉疼,嚎啕到几乎不能发声。众人皆心生不忍,嚎啕与啜泣纠缠成一片。
路被挡着,陶令和闻清映迫不得已看着这一幕。抱着小姑娘的中年男人满眼是泪,拉着孩子让开路,冲着两个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请过。”
陶令不再多看,抢身闯过那一片哀戚声。
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妈!”
陶令脚步猛地一顿,闻清映正好跟上来,胸膛轻撞上他后肩。
两秒过后,陶令加大步子,两个人匆匆经过墓间小径,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外面的干道上。
出了陵园,把花放到垃圾桶边,闻清映问了问陶令要去哪里,陶令看着那被遗弃的花,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我要去花市,先生要去逛逛吗?”闻清映打字。
下周一是宗教学会议召开的日子,好在今年是省大承办,倒是不必多跑,稿子早先已经投出去了,昨天刚好收到请帖。
今天确实也没什么事,陶令边点头边说:“走吧。”
声音沙哑到不能听。
花市如旧热闹。
穿过圣女乡的古镇往里走,一条大道两旁花农聚集,靠近路边的地方多是门店,门店后面是基地,其间也不乏直接接受参观挑选的大棚。顺着往前走,偶尔会出现院坝,坝子里一张木板一平放就是一个铺,一个挨着一个,目之所及全是大把大把的鲜切花。
闻清映带着陶令轻车熟路地穿过几块区域,最后到了一处极大的展销市场里,进了一家专卖花盆、花土等的铺子。
那老板显然跟闻清映相熟,闻清映把一张早写好的清单交过去,付了一部分定金就算结束,第二天老板会直接送货到市里。
整个过程快得陶令有些反应不过来,出市场的时候不由得叹:“就完了?”
闻清映走在他旁边,把手机递过来:“先生,镇边上有个草地,今天天气好,说不定有人放风筝,去吗?”
转头看到他不掩期待的神色,陶令应了。
穿过整个花市,尽头是一处公园,中间一方极大的草地。
天高云淡,游人很多,草地上铺着很多防潮垫,人们围在一起打牌做游戏,笑笑闹闹。远处几只风筝在空中摇摆,能看清被风气掀起的震颤。
正朝着草地那头走,路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姑娘,手肘上挂着个竹编的花篮,轻轻牵着闻清映的袖子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