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他三魂六魄均在却不全,偏偏天赋异禀。”
“如卦象所显,恶鬼勾狁将在他身上醒来。”
“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他的脑子嗡地响了。接下来父亲与老人发生的争吵,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记得几个字,勾狁的容器。
勾狁是谁呢?
是所有要迈入捉鬼师一界的人都知道的恶鬼。传言中,瑜邩之变因他而起,为镇压恶鬼勾狁,当时的捉鬼师十不存一,许多功法传承断绝皆于此时。
勾狁的容器是什么意思?齐沭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个未长成的身体里存在的灵魂,也就是他,是虚假的存在。他终于懂得了长老们看他复杂的眼神。
——看一个还未长成的祸害。
那、那父亲是怎样看他的呢?
他不是祸害,不是勾狁啊!
他屏住呼吸,乞求能听见父亲的声音。
“祁思咎!”苍老的声音中饱含着愤怒,“勾狁苏醒后天下必将生灵涂炭!”
“你岂能为一己之私……”
“祁门的宗旨是什么你忘了吗?”
“苍生为己任。”祁思咎艰难地说道,“可是……”
“琉山的预言几时出过错?”老人又问道,“而且是丛雪……”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再无人声。
丛雪是齐沭母亲的闺名。
他与同伴闲聊时也听过琉山之名,琉山之人一生只能卜三卦,从未出错。只是卜卦折寿损德,因而一卦难求。
他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影子。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只说她身体不好。
原来。
原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为了卜卦遭到了反噬。
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齐沭沭小时候过得不好。是个小可怜。
第64章 狼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已经害死了母亲,不能让父亲也……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安静地等待着父亲的裁决。
然而没有。
他的父亲奔波数月,得以从琉山的虚寄道人处求得一解,又将祁门四位隐世的长老请了回来——种下戮邪。
自此,父亲对于捉鬼一术不再忌讳,耐心地教导他,藏书阁的图书也不再对他设限。只是从长老们充满厚望的眼神中,他还是能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担忧和恐惧。
他在他们眼里,依然是勾狁的容器。
他冷笑一下,不知道是在嘲讽他们还是嘲讽自己。虽然这个容器现在被戮邪钉了进去,但还是危险,不如死亡来得让人放心。
再然后,勾狁真的出现了……
“齐沭?”熟悉的声音唤醒他的神智,他发现自己的手正扣住谢思毅的咽喉。谢思毅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出血,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染红了他灰色睡衣的袖口。
而他扭曲缺氧的面容开始发紫。就在他的手上。
胡觑山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他的左臂也钉着一把银剑。
而发出声音的人穿着暖黄色的绒衣正站在卧室门口。
齐沭感觉到袖口的湿意。血已经凉了下来,但却像是火舌一样舔上了他的手臂。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被齐遇发现了。
齐沭僵在了原地,他的手指渐渐失了力气,像是冻了很久突然放进热水里,被他扣在墙上的谢思毅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呛喘。
齐遇大步上前,只手撕裂了结界。
黑暗褪去,阴暗的幕布消失了,客厅终于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大白鸭抱枕,茶几上放着零食盒,里面装着沾着糖霜的毛毛虫形状的软糖以及话梅味的糖果,垃圾桶里还有齐遇咯吱了一晚上的开心果壳。
齐遇上前握住齐沭颤抖的手,将他挡在身后,望向地上的两人,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愤怒:“你们为什么在我家?”
二人自然无瑕回答,齐遇右手一挥:“出去!”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齐遇的动作,胡觑山和谢思毅周围的空气开始波动,两人僵硬的面孔还来不及浮现惊恐的表情,就转瞬之间消失得无隐无踪。
只在客厅的墙壁上留下了深深的剑痕。
以及齐沭袖子上的血。
室内只留下两个人缓慢的呼吸声。
齐遇一言不发地松开齐沭的手,齐沭沾满鲜血的手指微微弹动两下,却不敢触碰暖黄色的绒衣,他矗立在原地,颈子也像是僵硬了。
血液干涸后带着某种难言的黏度,让他手背上的皮肤变得紧绷。
被阿遇发现了。
他的吼间涌出一点铁锈味,他咬着嘴唇将血液咽了下去。
他要离开了。
不能让他走。
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台卡壳的放映机,齐遇转身离开的画面定格凝固在幕布上。他身上穿着他和他一起买的灰色卫衣,侧脸在光的照射下显得纤毫毕现。
纯净的眼睛里有着不舍和依恋,甚至还有怜悯——对他的怜悯,对一个恶人的怜悯——但更多的是决绝。
不!
他的心脏骤缩,仿佛失去了泵的功能,齐沭感觉到体内凝滞的血液。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要留下他!
他至始至终都站在孤岛上,为了靠近齐遇,他背上了蜡烛和羽毛制成的羽翼。飞得太低,恶意如海水般沾湿他的羽翼;飞得太高,太阳就将他的伪装剥去。
现在,他的蜡烛化了。
羽翼解体。
齐沭狠狠地闭上眼睛。血色如潮涌上了他的眼睛。
他要抱着太阳死亡。
一双手触碰到他的咽喉。
“齐沭?”齐遇的手被齐沭钳住,不由发出声音。
齐沭看见齐遇修长的手指上被自己带上了干涸的血渍,他像是触电般松开了手。
齐遇的手继续在他颈间奋斗,终于解开了扣子。
“你的洗了还没有干,先穿我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齐沭浅灰色的睡衣剥下。
“抬一抬手。”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将齐沭的右手举起,终于将被血液浸湿的袖子给脱去了。
“顺序好像错了!”齐遇一拍脑门,应该先洗手再穿新睡衣的,不然一会儿又弄脏了。但他又不想齐沭再披上弄脏的衣服,只好将他拥在怀里揽着去了浴室。
浴室的风暖一开,瞬间暖和了许多,齐遇想着既然来了浴室就一道洗了吧。他又去脱齐沭的裤子,一直没有反应的齐沭终于压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来。”他哑声道。
齐遇点点头就拐到里面打开了喷头。
现在的场景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当时的他傻乎乎地一头闯入了浴室,看见了……
嗯,反正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齐遇突然意识到齐沭刚才制止他是为什么。
他猛地转身,对上了齐沭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深沉与温柔,疯狂与克制。
齐遇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睛可以在一瞬间传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他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男人收回了视线,沉默地接过了喷头。
一时无话。
血液被水流稀释,但依然能在白色的地板上看到浅褐色的痕迹。很快,痕迹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了。
齐遇的嗅觉一向敏锐,他还是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身躯吸引了。
他亲吻过的嘴唇,挽过的手臂。
他咬过的耳朵,摸过的腹肌。
他枕过的大腿,玩过膝跳反应的膝盖。
嗯,还有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弟。
明明都是熟悉的部分,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脸红起来。大概是、大概是人类写的小说,他想,让他知道了还有更亲密更缠绵的部分。
而这一部分,需要他和陌生的……熟悉起来。
不过,这让他不太好意思。
但、但是,他们是男男朋友啊!
“呃……”
“阿遇……”
两人同时发声,齐遇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这一撞车吓得缩了回去。
他站在贴近墙壁的位置,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浴室里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是齐沭先开的口。
“我没……”我没想杀人。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齐沭低垂着眼睛,地板上已经没有血迹了,然而手上的皮肤却依然紧绷着。
当时的他在想什么。齐沭的眼前闪过谢思毅青紫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