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上的封印时不时发出红光,他山玉知道再不快点,勾狁就会醒来。
他为这崭新的灵魂打开了通向酆都的大门。
“九阴与我二人有旧,怕是会为难为难你。”
他摸着灵体的长发,因为是就着瞿怀瑾的半魂修补的,他和瞿怀瑾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别怕。”
禁术本逆天而行,既然成了,也就是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九阴自然也知道。
“去吧。”他目送着半魂跟着阴差走进鬼域,九阴刁难刁难也好,这现世虽然百废待兴,但终究是艰苦了些,在酆都懵懵懂懂消磨些岁月,转生之时,人间会好许多。
朝代更替反复,历史如同曲折回环的长河。但他山玉知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愈来愈透明的手指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手指缓慢地划过符文,所过之处红光停歇,半晌,红光闭,他山玉的灵魂也彻底消散在太禹险峻的山林里。
崇山峻岭之间,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截枯枝上有一株细嫩的新芽钻出,它极速的生长,颤颤巍巍地伸展着五指的叶片,然后开出绿色的果实,再慢慢染上娇艳欲滴的红色。
像是坠满了相思之物。
第84章 梦
“‘回溯’只能让我看见你的记忆,但是我所见的是他山玉的一生。”齐遇把梦中所见一一道来,最后深深叹息道。
在梦境里他仿佛和他山玉一样经历了一切,见他所见,闻他所闻,但他知道,那不是他。
那全部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虽然会为他山玉与瞿怀瑾而感到酸涩,但是他不会为别人的情感而束缚住自己的本心。
而且,成为替代品又或是假装不知情,对谁都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
“……所以,他在这里吗?”瞿怀瑾缓慢地张口问道,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心中已有所感。
“那你又是谁?”这个男人迅速收拾好外泄的情绪,他背脊挺直,目光如电,虽不怒,但自有威色。毕竟是帝王,那一丝柔情悉数给了爱人,敛好后便显得冷酷。
“呃……”齐遇想了想,他是万源之源枯枝上长出来的新苗,万源之源本不是这样传承交替的,它总是天生天长,在上一代逸散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某个角落。
他山玉启动了禁术,他自行断绝了万源之源的传承。这个男子早早地摸清了大势所趋,神魔两界湮灭,修为超绝的捉鬼师纷纷折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强的个体一一被天道拔除,平凡脆弱的人类却在大陆上逐渐兴旺鼎盛。
他山玉不想万源之源世世代代受制于天道,成为棋子艰难维持平衡,或是心理失衡成为大祸,索性启用了禁术。想来这禁术镌刻于传承的原因,也是万源之源们心有所感罢了。
“我大概是……”他挠了挠脸颊,为自己的词穷而感到羞愧,“他山玉的私生子?”
“不不不,也不是私生子,就是我长在他身上……嗯,这么说也太奇怪了点,就是、就是……”
然后他听见了低沉的笑声。
黑袍男子的眉目些微舒展,看着齐遇的眼神也些微有了些温度。
那张和他山玉相似的脸上挂着一点傻气,瞿怀瑾低头看了看那双圆圆的眼睛。
他山玉和齐遇不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他的爱人下山后不知碰上了哪个迂腐的夫子,被教导得温润而守礼,行事言语间总有几分克制,亲吻的时候一触即分,解腰带时手会颤抖,就是相亲之时,也羞红了眼尾,非要撂下层层床幔来。听不得露骨的话,一听便要缩地成尺溜之大吉。
瞿怀瑾有些遗憾,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有一点一点撬开他守礼的躯壳。
这样的人,是绝对干不出不变全人形,满山乱窜掏松鼠窝的事情。
而且他心思又太重,将所有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瞿怀瑾看过他山玉凝视废墟时的表情,见到他后又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情绪。他对勾狁的出现感到自责,但其实勾狁的出现哪里是偶然呢?
仙界的崛起已经触动了天道敏感的神经。龙族所在之时猖獗肆意,天道是不会允许这世间再出现一个睥睨横行的种族。
所以它借万源之源将勾狁推上实力的巅峰,一举消除了有崛起之势的仙界。而他半魂的成功转世以及齐遇的诞生则是天道为抑制勾狁作出的铺垫。
相互制衡罢了。
思及此,瞿怀瑾觉得索然无味。在那个英才辈出的年代,再强大的个人也不过是棋子。而如今,灵气稀薄,曾经卑微如蝼蚁的凡人却空前繁盛,妖鬼隐匿,世界运行自成体系,大势已成,反而无需天道的插手了。
倒也是好事。这大概也是他山玉送新魂去酆都九阴处的原因。
半晌,他开口道:“那便去看看我们的亲儿子吧。”
齐遇愣住了,跟在堇帝后面,转过了几个回廊才知道‘亲儿子’指的是谁——融合了瞿怀瑾和他山玉的魂魄的人,自然是齐沭了。
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褐色汤水里,堇帝右手一动,便咕噜咕噜吐出来一具□□身躯,正是齐沭。
齐遇哎呀一声,上前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对瞿怀瑾怒目相视。
“本是要他身躯,难道要孤供着养着不成?”瞿怀瑾挑眉,又点了齐沭眉间,有些惊讶,“这小子还算是硬气,没有丢我的脸。”
在髓池中泡了几日,意志也并未溃散,倒继承了他几分。微微笑着的堇帝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是以看儿子的神情来打量齐沭了。
然而下一瞬间,一道黑刃割去了他的一缕青丝,瞿怀瑾脸上挂着的笑容变得深了起来,些微乖戾肃杀之气从中透出。
“你醒啦!”半跪在地上的万源之源丝毫没有因为气氛的转变而感到害怕,反而高兴地搂住□□的男子。
齐沭胸膛不断起伏,睁眼的一刹那便暴起攻击,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了。此击未中,他已经失了先机,几乎不可能再有还手的机会了。他不再看瞿怀瑾,只是注视着身边的青年。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不舒服?”齐遇凑近齐沭,用指腹擦去他脸上沾着的水,却感觉到灼烧一样的疼痛。他皱起眉头,堇帝给他换了身寝衣,方才抱住齐沭的时候未碰到池水,竟不知它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余光瞥到堇帝的表情,总算想起二人的性命还握在瞿怀瑾手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齐沭说道,“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他真的是你爸爸。”
齐沭:?
瞿怀瑾:……
“这么说吧,你是堇帝和他山玉的后代,我是他山玉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想通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我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在齐遇的碎碎叨叨中终于把事情拼凑完整的齐沭抬头看向堇帝,“勾狁呢?”
还在叽里呱啦的齐遇陡然噤声,这、这好像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堇帝目光停留在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身上,“孤以为你会更担心你我之间的去留。”
齐沭没有回答,他从瞿怀瑾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决定。若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的决定。
“孤本该亲手了结他。”提到勾狁,瞿怀瑾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虽然勾狁弱了不少,但他亦是。
而且他如今仅仅是魂魄,虽能再度封印勾狁,但总归是有隐患。本想夺了今世的躯壳,再来诛杀勾狁。
他看向远处,殿外灯火繁多如星辰,却照不亮黑暗。
“我让他等的太久了。”这句话不是对二人说的,但二人都听懂了。
只要想到他山玉已经碎了妖灵补他半魂,瞿怀瑾就杀不了齐沭了。他的身体里有爱人的魂魄,瞿怀瑾哪里动得了手。
碎魂多疼啊。
他若想让他尝尝世间甜味,他自然是不会去挡的。
自私如他瞿怀瑾,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以为若有一日他山玉淡了心思,他也要死死将他囚禁在身边。在将死之时却愿意退步,想着,若是他山玉有朝一日身边有了别人,那便也,那便也罢了。
吃饼子的时候想起他就行。
瞿怀瑾已将满身的修为给了齐沭。他本也要做这件事,只不过,在身体里苏醒的变成了齐沭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