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没搞错,”服务员小哥打着夸张的保票,“那个小哥哥看都没看菜单一眼,上来就说,24号桌点什么给他上什么。但菜还没上全,小哥哥就走了,走的时候把两个桌子的账单都结了。两位美女长得这么漂亮,可能是你们的追求者吧?”
闻言,我扭头看向沈巧,调侃道:“沈巧,不会是你粉丝吧?”
“你怎么不说是你的追求者?”沈巧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挽着我的手走了出来。
凉风习习,我和沈巧倚着彼此走在沉沉的夜里,各有所思。
“翠翠,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沈巧闷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是羡慕我穷,还是羡慕我没人爱?”我反问。
闻言,沈巧轻轻捶了我一下,笑得清浅又沉重。
我和沈巧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潇潇和叶凉迎面走来。顾潇潇一看见我就兴奋地扑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道:“我们刚吃饭回来,庆祝叶凉通过盛江娱乐的面试!好厉害的对不对?盛江娱乐这么大,一定有机会见明星的!啊啊啊好羡慕……”
叶凉故作矜持地拽了拽顾潇潇的袖子,转而幽幽说道:“说不定翠翠也可以去呢,我今天去二面的时候,还遇到翠翠了呢!怎么样?笔试还顺利吗?”
“谁说我参加笔试去了?”我饶有兴趣地问她。
“我们早上不是刚在盛江大厦碰到吗?”叶凉笑盈盈地看着我,眼角眉梢里满是做作的友善,恶心极了。见我不说话,叶凉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得寸进尺的嚣张,“就算真的没通过也没关系啊,不承认就没风度了哦。”
“我确实没有参加笔试,但我拿到盛江娱乐的offer了,下周正式开始上班。”
叶凉突然垮掉的表情里透着滑稽的悲哀,这幅表情狠狠地取悦了我。——看吧,我没有能力让自己快乐,却总有办法让别人高兴不起来。
如果千疮百孔是这份友谊的唯一结局,我倒希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在这场你来我往、无休无止的较量中,我们都是小丑。
我和叶凉都在盛江法务部工作,却心照不宣地视对方为空气。作为大二的实习生,我和叶凉的工作简单到有些无聊,我们全部的工作内容大概就是打印、盖章、归档,外加给各位法务大佬端茶送水泡咖啡。本来端茶送水泡咖啡这活儿是我和叶凉两个人的,自从某天苏总监热热络络地给我送了一次午餐之后,这样的差事就落在了叶凉一个人身上。
面对叶凉幽怨的眼神,我有点无能为力。我倒是想分担一些,可那些法务们宁愿屈尊自己跑一趟,也不肯把咖啡杯递给我。——看人下菜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叶凉在公司里受了气,回宿舍后就开始摔摔打打,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裙带关系”、“走后门”、“关系户”……一度成了叶凉口中的高频词汇。
哪怕是从一个宿舍里出来的,我和叶凉也从来没有一起上过班。对我来说,上班挑战最大的事情就是挤地铁。早上是早高峰,晚上是晚高峰,每天都在上演“釜山行”。每次挤完地铁,我的骨头就像散了架重组过一样,又酸又痛,苦不堪言。但叶凉不用受这样的罪,她充分发挥了备胎的使用价值,上下班有专车接送。
叶凉这样才貌双全,温柔可人的学霸,追求者自然不少。叶凉向来是个高明的女孩,面对众多质量参差不齐的追求者,她最大限度地做到了雨露均沾。雨露均沾的好处就是,可以挑着用,今儿需要一帅的充排面了,就从里边挑一个有脸的出来;赶明儿手头上不充裕了,就从里边挑一个有矿的出来。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叶凉的早餐从来就不用自己买,送上门的五六份早餐里总有一份是对了口味的。叶凉这位新晋司机小哥,是一个追了她两年的富二代。人是长得磕碜了点,但架不住人家有车有驾照。
叶凉坐着豪车上下班,确实比我挤地铁强得多。在这一点上,她优越得很有底气。——听听,我这酸不溜秋的语气,我得做个检讨。
从盛江大厦出来,到二号线地铁口大约有二里地的路程。早上出了地铁在地铁口的摊铺上买一个包子或是一个煎饼果子,边啃便往公司走,倒也不觉得这二里地有多难走。一到晚上,这条路就好像长得看不到头似的。
路灯很暗,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道中了邪的魅影。似乎什么坏事,都乐于发生在月黑风高夜,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其实,比起天灾,我更怕人祸。
有一次我埋头往地铁那边赶,一回头便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我加快步子,它便提高车速跟上来;我放慢步子,它便也自降车速和我拉开一段距离。不声不响,亦步亦趋,怎么看都有点来者不善。
我给沈巧打了个电话,说我好像被跟踪了。
“那怎么办?赶紧报警吧!你找个店先进去待会儿,我这就过去找你……”沈巧在那头都快急哭了,一边安慰我,一边要报警。
“不用报警了,真要发生什么事儿,现在报警也来不及了,它就在我后边。沈巧你记一下那辆车的车牌号。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儿或是失踪了,一定是这辆车干的,到时候帮我报个案。”
“嗯,车牌号是什么?”
“××××659。”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能隐隐听到沈巧的呼吸声。我试探性地喊了沈巧几声,良久,她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道:“翠翠,没人会伤害你,别自己吓自己了。赶紧回学校吧。”
“我没骗你!”沈巧断层式的态度转变让我猝不及防,甚至无法接受,“真的有辆车在跟着我!”
“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你安全极了姑奶奶。”沈巧的语气轻快得很,“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个美容觉,明天有早戏,晚安。”
不等我说话,那边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挂了电话,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名之火,有什么事不能出来说,为什么要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我猛地停下脚步,气冲冲地转过身盯着那辆来者不善的黑车。那辆车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转身,吓得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里。我似乎可以想象到车中的人因为惯性狼狈前倾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我很好奇,我到底又得罪了哪方神圣,竟让他们这样大费周章地过来捉弄我。我一度怀疑是赵哥那只老狐狸派人讨债来了,可转念一想,赵哥要想抓人哪会这么拖泥带水,估计早当街将我劈晕塞麻袋里运走了。这么怂的作风,肯定不是赵哥他们。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鬼使神差地向那辆车走近。那辆车显然慌了,重新发起了引擎,那架势似乎要随时开溜。老天爷难得站在我这边一次,十字路口的灯,红得很及时。我一把将书包甩在肩上,挑衅似的地向那辆车逼近。
我离那辆车越来越近,我心里也越来越忐忑。忐忑中,还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眼看着我的手要触到车门了,说时迟那时快,那辆车突然加了油门不管不顾地飞了出去,在我眼皮子底下闯了红灯。车后掀起一阵混着尘埃和汽油味的热浪,呛得我直咳嗽。
那个车牌号我至今再没见过,但不可否认,那个仓皇而逃的傻逼背影在我的记忆里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或许是圣诞节快到了的缘故,第二天下了班我惊喜地发现,盛江大厦到二号线地铁口路段,两侧的行道树上都挂满了暖黄色的星星灯。簇簇星光,如同瀑布般悬挂着。
星星是我最喜欢的图案。从小到大,过年对于我来说,就是韭菜馅的饺子和满天星的烟花。在家里能吃到韭菜馅的饺子,出了家门能看到满天星的烟花,这是我对过年的所有期待。——瞧瞧,多容易满足的妞儿。
可是,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心愿,如今都成了痴人说梦。因为我,早就没家了。小时候多盼着过年,如今就多恐惧过年。
大学里的每个除夕夜,我都是在外面过的。我们学校倒是挺人性化的,寒暑假不会将人扫地出门,写个申请就能留校。暑假留校的人还多一些,寒假留校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离家特别远的少数民族同学。除夕夜那天,学校会把留校的同学们召集在一起过个年,嗑嗑瓜子、包包饺子、看看春晚,有时候还会请藏族新疆的美眉跳上几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