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入口,先苦而后甘,空气中还缭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即便玄昙见多识广,也颇感意外,赞叹一声:“好茶。”
“大师若是喜欢,我随后就让人送一罐过去。”
“不用了,出家人粗茶淡饭,不重口腹之欲。”
“那便是可惜了。”
曜端起茶抿了一口,目光转向山间的枫叶,无相寺的后山有一整片的红枫,秋季一到,这满山的红叶确实漂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大师,陪我走走。”
曜起身走出石亭,缓缓行走在树林间,他一袭白衣,身姿修长,红叶飘飞间,恍如仙人,玄昙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望着曜的背影怔然出神。
天地之间一时除了落叶声,便再没有其他声音。
……
春去秋来,时光流逝,转眼间曜已经在无相寺中待了两年,孱弱的身体经过调养渐渐好转,虽然依旧比不得正常人,却也不会动不动咳嗽不停。
此时曜正坐在自己的禅房之内,手中把玩着一尊碧绿的玉佛,这玉佛是今年加纳国的贡品,曜知道后主动讨要,皇帝就将其赏赐给了曜。
因为玄昙是佛门中人,这两年来曜没少收敛佛门中物,什么金莲啊,佛香啊,手串啊,甚至连舍利都找到了一颗,这些东西无一例外被曜赠送给玄昙,虽然玄昙一次也没收过,但并不影响曜送东西的热情,如今玉佛到手,他便准备故技重施,借着送礼的名头去见玄昙了。
曜将玉佛放回木盒中,然后让卫一拿着盒子,施施然的出了禅房,径直往后山佛林走去,说起来无相寺的和尚也是有意思,放着好好的禅房不住,非要住山洞,美其名曰“苦修”。
玄昙的住处位于佛林最深处,穿过奇形怪状的石山,就能看到竖直的峭壁上开了数十个空洞,其中被巨石封闭,不知道其中闭关的是何人。曜走到其中一个石洞之前,发现竟然早有一小沙弥在此等候。
“小师父在此,是否是玄昙大师已经出关?”
“见过太子殿下,是的,玄昙师叔两天前就已经出关了。”
“哦?可否通报一声,就说太子求见。”
“殿下,师叔已经不在寺中,特地嘱托我在此等候,告知殿下一声。”
“竟然走了……”
曜叹息了一声,自从他换着法往玄昙那里送东西后,玄昙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先是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这下更是直接躲到了无相寺外面去,也真是难为他了。
罢了,送东西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另寻机会了。
曜对着小沙弥道了谢,带着卫一往回走,一路上卫一屡屡想要开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一直到回了曜静养的小院,曜才淡淡开了口:“想问什么就问。”
“属下不敢。”
“你是好奇我为何对玄昙这般热切?”
“太子殿下千金之躯,玄昙只是山野僧人,殿下要见他传唤便是,何必劳累自己?”
曜勾了勾嘴角,漆黑的瞳仁里异光闪过。
“玄昙可不是普通的僧人,况且对待喜欢的人主动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卫一瞬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曜:“殿下,你……”
“你想说我与他皆是男子,不合伦理?还是想说我是储君而他是僧人,所以不该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属下不敢!”
卫一连忙跪在了地上,唯恐激怒了曜,然而曜的神色却出奇的平静,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卫一,你且记住,我要做的事不管再大逆不道,那也必须做到,任何阻拦我的,便是死路一条。”
“是,属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
又过了两个月,玄昙迟迟未归寺,也不知道是不是铁了心不见自己。
曜独自一人坐在禅房中,面前摆放着一幅画,画上画的乃是红枫,曜见惯了雪白的颜色,对这无相寺的红枫颇为喜欢。
正当曜全神贯注勾勒着枫叶,一缕红光忽然从画中浮现,瞬间笼罩住曜的身体,下一秒钟,曜就消失在了房间中,手中的朱笔落在画卷上,染上了一个墨点。
……
“这是……哪里?”
曜只是晃了一下眼就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如今他站在一个破旧的房间中央,面前一座破碎的石像,隐隐有火光从石像另一边浮现。
曜抬脚绕过石像,看见布满灰尘的房间中央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玄昙下身穿着灰色绑腿的僧裤,上身赤-裸,肌肉线条分明的胸口上血肉模糊,在他身边身边随意丢着染血的僧衣,面前是燃烧着的木柴堆。
“谁?”
察觉到曜的存在,玄昙如同弹射出的炮弹瞬间出现在曜面前,鼓胀的肌肉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拳头带起劲风砸向曜的脸颊,最后在距离曜脸颊仅仅半指距离堪堪停住。
看清曜的容貌,玄昙脸色惊骇,同时心里开始阵阵后怕,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击碎曜的头颅,玄昙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失手杀了曜后会是什么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本来在禅房中作画,一道红光出现,然后我就出现在了这里。”
闻言,玄昙一瞬间想起自己先前有一瞬间心神被入侵,恐怕是此处的妖邪发现了什么,特意将曜送到这里,想要牵制住他。
至于曜的身份,确认起来并不麻烦,玄昙早就在曜身上留下一道印记,为的就是保护曜的安危,任凭这妖邪还无法伪造佛印。
比起玄昙的心潮起伏,曜的表现就平静多了,他的目光只是在四周环境上扫了一眼,就落在玄昙胸口的伤口上,看样子似乎是猛兽的撕咬痕迹。
“你受伤了,这生机丹应该对你有用。”
曜从腰上的香囊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递给玄昙,能被曜贴身带着都不是凡物,这生机丹乃是用已经绝迹的千叶佛手莲炼制,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能用这药救回来,全天下只剩下一颗,是皇帝赐给曜保命用的,却被曜如此轻而易举的给了出来。
玄昙自然听过生机丹的大名,如此珍贵的丹药用来治这种伤太浪费了,而且他知道曜的身体,这生机丹对曜来说就是一条命,他不可能拿走。
“不用了,这点伤势我还不放在眼里。”
玄昙回到火堆边坐下,洒了一些止血粉在伤口上,然后直接将僧衣撕下一条布缠绕住伤口。
这时候曜开始打量两人身处的房间,看布置像是一间废弃的祠堂,却没有牌位之类的东西,只有中央供着的一具等人高的石像,因为已经破碎不堪,早已辨别不出原本模样,只能从碎块上看到一些雕刻成鳞片的图案。
鳞片……难道是某种蛇类?
祠堂之外,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而是雾,白蒙蒙的雾笼罩了除祠堂之外所有地方,一眼看去什么也看不见,偏偏这祠堂之门大开,却连一丝雾气都没涌进来,真是怪异的很。
曜从小白的叙述中,早就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奇异生物的存在,他们通通被称作“妖邪”,不过这样的存在并不多,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是哪里?”
“白蛇村。”
“有什么古怪吗?”
“这里原本镇压着一只千年蛇妖,却被愚昧的村民信奉为仙神,尊称‘白夫人’,大肆供奉,使得蛇妖脱困而出,还有了一丝佛性,处理起来颇为麻烦。”
“既然能修炼出佛性,那就是与佛有缘,你为什么还要杀它?”
“成佛并非易事,堕魔却只在一念之间,这蛇妖虽然机缘巧合得了一丝佛性,却因为被镇压太久,怨气深重,脱困之后就将满村屠尽,罪孽深重,这等妖邪如何能留?”
玄昙顿了一下,见曜没有问题了,当即准备带着曜离开。
“这地方虽然能暂时阻隔它,却并非长久之计,我先送你出去,到时再来处理它。”
“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
“太危险了。”
然后两人就走出了祠堂,白雾顷刻间淹没两人身形,即便曜知道玄昙就在他身边,一伸手就能够到,他也看不见他。
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走散,既然如此……曜毫不犹豫深处抓住了玄昙的手,玄昙手掌紧了一下,还是没有甩开曜的手,反而握紧了几分,心里顿时安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