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贾君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应该是她的眼眉,像按照她的气质捏造出来的似的。
眉毛好似鲁迅先生,如刀似戟;眼睛是贾君做梦都想要的那种,眼窝深邃,炯亮有神,眼神好像不是望出来的,是用弹弓打出来的。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江湖豪杰、绿林好汉般的豪气,仿佛刚从梁山上“敦敦敦”闷完一大碗酒,“咔嚓!”酒碗摔在地上摔的粉碎,风风火火、单骑轻装,一气儿从山顶奔到山脚,准备荡平四海、一统九州。
就算她现在“仓啷啷!”拔出两口闪亮的钢叉,贾君都不会觉得她是闰土。
但她身上又冲突的萦绕着一股灵气,这种属于中世纪骑士的派头使她并不让人感觉粗鲁,也不令人生畏。
不仅不粗鲁,甚至感觉有种豁达的优雅,不仅不生畏,甚至觉得不跟她打个招呼才不够兄弟。
“哦,你啊——”语气听起来好像两个人已经拜过把子了。
“嗯?”贾君懵了一下,怀疑自己不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可能是半路摔了下来,因为失忆了所以爬起来之后不记得自己是摔下来的。
“哦,不不不,我以为是谁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贾君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问,“谁呀?”“你是谁呀?”“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呀?”而是直接以疑问口吻礼貌陈述了当前的可见事实:“没带伞?”女豪杰微微惊讶了一下,对他体贴的缄默感到非常愉悦,饶有趣味地答:“给别人了。”
“都是淋雨,要么你淋雨,要么别人淋雨,为什么别人会接受你的伞而让你淋雨?”贾君语意隐隐替她鸣不平。
“嗨——那是我小姨,刚才雨蒙蒙的下的不大,而且她还带着孩子——谢了朋友!后会有期!”说着,她随意地往后拨了一把头发,迈腿就往外走,却被贾君一把拉住。
“嗯?”她停下来无奈地重复贾君刚才的话,“都是淋雨,要么你淋雨,要么我淋雨,为什么我会接受你的伞而让你淋雨?”“我们可以都不淋雨。”
贾君挑着眉毛耸耸肩膀。
“难道还有人预料到今天不光会下雨,而且会把伞借给别人,然后带两把以上的伞出门?”“有啊,我啊——”贾君回身儿又从包里掏出一把伞,“我没预料,因为我常年带两把伞。”
女青年略微惊诧地接过伞,“你不怕我缺德,黑了你的伞?”“缺德的人会大声囔囔‘你不怕我缺德吗你不怕我缺德吗’?”贾君一歪头翻了个白眼。
“嘿!你真是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是菩萨派我来给你送伞的,谢菩萨,我的名字不重要。”
“嚯——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我叫红领巾’。”
第33章 遥看是菌家(六)
“那我要怎么把伞还你?”“只要进了这栋楼,怎么着都能瞎猫碰着死耗子的到我手里。”
贾君睁大眼睛耸了耸肩。
女骑士嘿嘿乐了,这么不靠谱的行动方案她实施的可不多,“真是个天衣无缝的好主意!”她抖了两下伞,利落地将它大大的撑开,一回头,“走吗?”“嗯?你知道我要往哪里走吗?”“反正我们可以一起走出学校吧,有多远缘分就走多远呗——”这回贾君也哏儿哏儿乐了,“真是个严谨缜密的好建议!”喜不叽儿地撑伞跟上——呀···跟她并排走一起贾君才发现她原来长的这么——高,虽然跟甄君比起来他长度上弱势了点儿,可好歹也能够上平均北方爷们儿身高,这女英豪竟然比他还猛一个头顶···而且,难得有如此高的女孩子却不含胸驼背或显得很不灵巧,她走起路来简直像放哨的狐獴一样,直溜儿又矫健。
贾君情不自禁地往上顶了顶脖子。
“嗡嗡!嗡嗡!嗡嗡!”“嗯?”贾君掏出手机一看,是甄君。
“不好意思哦,我接个电话”贾君冲女豪杰一点头,侧过身小声问:“哎,怎么了?——哦哦,没事儿,不用来接我,反正也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嗯嗯,没事儿没事儿,你忙你的就行——哎,好,好,好,待会儿见待会儿见——”贾君边收手机边又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
“嗨!没事儿!”像贾君的一贯作风,女青年也什么都没问。
“嗡嗡!”“哎?”女青年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嚯——连手机壳都完美彰显她的气质,贾君果然猜对了,纯黑磨砂软壳,深沉中带着骚气,不透露情|趣爱好,但多半隐藏不俗品味。
“哈?——‘脸大怎么办?’”女豪杰显然对对方这个困扰不太赞同,看表情与其说是不赞同,不如说是很惋惜,还有一丝有心无力。
现代社会对于美的追求真是又带偏见,又带偏激。
她边一字一顿的小声嘀咕,手指飞快地打下她的答案,“自己偏爱看,不听别人劝——”她这应该是有心和自己亲近,透露一些不打紧的个人观点,他俩果然是一类的人。
贾君笑嘻嘻地说:“除了这个,还有个法子,多读书呗,心大了显得脸就小了。”
“唉——”女豪杰叹了口气,“虽然话是这样说,看这情况,咱俩都没有这个问题,当然比较看的开,那些正在承受社会压力的人可就不如我们这么轻松了——”贾君总觉得她在意指其他问题。
“比如说性向。”
人吧,有时候很倾向于跟陌生人吐露心声,特别是你认为对方和自己的认知水平差不多且不对对方造成过多困扰的时候,既可以无顾虑的和对方讨论一些棘手的问题,自己的秘密又不存在泄露给亲友的可能。
贾君没马上接话,这可不是一件能拿来随意讨论的话题,出口前必要三思。
巧了,女豪杰话音刚落,他俩正好一步跨出校门。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之前的谈话一笔勾销。
门外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门里稀稀落落行人穿行。
连保卫科的大爷关着窗,坐在警卫亭里,隔着玻璃上横七竖八的雨点看着进出的人影。
“我要往东。”
雨下的更大了,女英豪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让贾君听清。
“我要往西。”
贾君有些惋惜地应她。
“后会有期。”
女豪杰晃晃手里的伞。
贾君冲她笑笑,正好是绿灯,他不得不快步穿过人行道,待回头再看时,只能看到远远的树下一抹淡淡的人影。
他叹了口气,没来由的有点悲伤,可能是这缘起缘灭的太过快了些。
想想又觉得很奇妙。
他们两个人只是一起走过一条街,零星交谈了几句话,相互扫视了几眼。
不清楚对方的职业,不晓得对方的背景,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但好像已经非常熟悉对方的品味爱好、性格特征、价值取向以及···性向?话说回来,以甄君那个尿性,有点儿阴天都得义正辞严地去接贾君,今儿哇哇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又让他一人儿走了?其实吧,他原本是打算铁定都要来接贾君的,但是,所有计划总躲不掉的就是不可控因素。
他早上就觉得中午雨得下不小,空气湿润到全身上下每一根毛都想欣欣向荣的生长,果不其然,迷之魔咒,越到回家的点儿下的越大,越是上坡越是顶风,越是想上厕所队排的越长,想得越美越歇菜。
因为新家的家具全是新买的,他跟贾君也没多少东西可以搬的,他原本想租个小皮卡,没想到使劲儿挤吧挤吧不租都成,他归置好东西,收拾得了就打算从新家去接贾君。
为了应对特殊情况的发生,他提前半个小时就收拾的人模人样的出发了,还想着去的路上买个大红花,不是贾君上回说要剪彩么。
刚走下楼,掏出车钥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先生——”。
原汁原味的女孩子的声音。
既不矫揉造作地故意捏细腔调,也不故意为了怎样的效果而压低。
只是原原本本的女孩子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是在叫谁,但是,又有谁能不回头张望一下呢?甄君甫一回头,只见一个女孩子,上半身探出窗外【1】,一条腿匆忙地曲在大理石的窗台上,手里攥着一块玉绿色的印花小方巾,手腕一用力,它便顺从地挥舞了一下,像一片被风吹起来的翠鸟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