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只是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
贾君猛的撤身往后,两腿并起来、抬高、架在沙发扶手上,左胳膊伸长,从包里掏出了他每天都在找的实验记录小本儿,右手一摊、一挥——“请开始您的大剂量有毒有害气体消除项目,我负责记录您的丰功伟绩。”
······“我相信我们的配合默契肯定能胜过90%的合法夫妻。”
······“感谢您的变态夸赞”贾君把他的黄色钱包贴在脸上,“我可真是脸上贴金了——”笑的像一个左右为难、感到不适的居委会调解大爷。
“哦哦哦!!对了,快拉上窗帘!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被大爷大妈包围了,保不齐有爱用高端仪器开窗远眺的,一看这屋儿的甲醛净化器形态不对头,咱俩就能上人|民日报了,和习|大大肩并肩冲全国人民微笑微笑微笑。”
贾君嘴叭叭说,屁股可一点儿都没动窝,甄君相当自觉的自己把各个房间的窗帘拉上了。
趁这个空档,贾君已经写好了年、月、日、时间、地点、温度和湿度。
然后,甄君直挺挺地站在客厅的中央,闭目屏气,突然!双臂高振,大喝一声,“呔——!!!”贾君在一边儿看的一愣一愣的,伸出手指画了个小圈儿,“你这个···操作··有什么作用吗?”甄君边运|功边果断地回答:“虚!张!声!势!显!得!厉!害!”······“额嗯···一个月买房两个月买车,你已经像搞传|销的一样厉害了。”
贾君无奈地说,但他还是本着一只实验狗的素养,把这些离奇数据都记录了下来,在他写下“由口腔呼出气体三次,每次持续5秒钟,随即双目张开,以约65分贝的声音发出双音节拟声字”时,他都不明白自己记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可能记多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会有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了吧,微笑微笑微笑。
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甄君的一举一动,只见大片白色的菌丝由甄君的脚下向四周蔓延开来,像大海上细小的波浪似的上下奔涌着前进,如同羊毛逐渐堆满十九世纪的纺线库房,虽然生活中的一切都已经够令人惊奇了,但这种奇异的视觉效果还是让贾君有种如在梦中的错乱感。
菌丝很快就延伸到了贾君的身边,他在想他是不是要站起来,先抬起左脚,等菌丝从左脚下走过去,再抬起右脚······很显然,甄君不是这样打算的,只见数条菌丝逐渐拧成两条手臂的形状,并且像两个灵活的胖子,慢慢向贾君靠近。
贾君有点畏惧地和它俩对视着,“真···粗··壮··”但它们却相当有违和感地、轻柔地把贾君托了起来,贾君忍不住用食指的指尖悄悄地摸了摸托着自己的后背的“胳膊肘儿”,又忍不住抠了抠从自己膝盖下穿过的“手腕儿”,享受地感叹道:“啊——此刻尽丝滑——”咦?不对!贾君偷偷看了看正在白色漩涡中央的甄君,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开拓疆域,将魔爪伸向栖息地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
那个是甄君——这些菌丝是甄君长的——所以,这个也是甄君。
那——抱着自己的大臂小臂胳膊肘儿是不是也是···甄君?【1】这首诗引用一万遍我也愿意!!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第31章 遥看是菌家(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贾君和甄君之间就像开启了一场暧昧的战争。
贾君从不正面迎战,消极备战;甄君从不恋战,打游|击战。
虽然正面硬碰硬肛一场的结局越来越无可避免,但双方还是默契地保持这样一种懵懵懂懂、隐隐约约的状态。
贾君身为一个人,想必思虑甚多,难以揣度;而甄君作为一株菌,不知该作何思量,举足不前。
估计在角色集中上场、矛盾集中爆发之前,他们俩会一直这样胶着的若即若离,亲昵的忽远忽近。
不过,生活吧,向来是从不缺少导火索和催化剂的。
一如甄君的备战策略,在贾君觉得不自在之前两只手臂就自动散开,融汇在一片白色之中。
贾君有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问:“我这样踩着你,你会不会感觉痛啊?”“不会。”
甄君就知道贾君第一反应一定会问这种问题。
“哦,那就好,那···我可不可以把观察距离缩短一点?”光线有些昏暗,贾君的视野不如之前那样的清晰了。
“随你。”
甄君正忙着把有毒有害气体转化成碳水化合物。
贾君摇摆着两个胳膊,像在钢丝上努力保持平衡,两只脚如同蜗牛的两个触角,试探着踩在似乎很合适的地方。
甄君坏心眼的在贾君踩的地方上下颠动,搞的贾君像踩在有五百个瓜娃子疯狂跳跃的蹦蹦床上,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压根儿就站不住,最后干脆就在菌丝上滚动前行,嘴里还嘀嘀咕咕嘟嘟囔囔“师傅这车不稳啊”。
不一会儿,贾君小声了“咦”了一声,上次他租的小房子被甄君爬满的情景跟这次哪里不太一样。
狐疑地认真观察、详尽地仔细回忆。
“哦!——”贾君发出一声“终于想明白了”的舒畅大叫。
“嗯?”甄君把注意力从手头上的任务中分一部分给贾君。
“你上次对旧栖息地进行真菌大|清洗的时候,头发眼睛皮肤什么的都变回刚开始的颜色了,这回还是眼珠子是眼珠子头发是头发的。”
“哦,这个啊,额嗯——上回我比较野性,这次我人性多了。”
“哦——这样子啊——”贾君总算在本子上记点儿当前看来有意义的东西了——“可选择毛发、虹膜的色素保持情况作为被观察对象人类化水平的表观指标。”
“所以,这些东西都需要你费点儿劲有意识的维持?”“差不多是这样吧,刚开始得老想着这个事儿,不过习惯了之后也不怎么占我的注意力了。”
“哦——这个现象很有意思——”贾君刷刷刷的在本子上记记记,不时抬起头来观察甄君的各种外部表现,与平时嬉笑怒骂、勾肩搭背截然不同的严肃认真。
“我这样与你对话会干扰你的正常工作吗?”又一个代表性的贾君式问题。
“不会。”
层层叠叠的菌丝覆满了整个房子,隔绝了外面陌生的叫声喊声嘈杂声,隔绝了路上匆匆投来、又忙忙消失的车灯,隔绝了香气浊气烟火气,两人仿佛在一个舒适的茧里。
只有甄君特意给贾君留下的一小盏落地灯,力所能及的照亮一小片区域。
贾君沐浴在暖黄的光中,连轮廓都显得那样的温和,甄君则埋身在他的影子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
只有贾君的笔尖在纸上轻微的刮擦声,还有两人时不时的一两句有来有回的交谈,连回声都没有。
如果甄君仔细分辨,能闻到贾君身上的气味,不论是香皂,还是简单的面霜,或者是衣服上的柔顺剂,都掩不住他特有的那种带着温度的味道,很难界定这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香味,就像是你不能说温暖的被窝和外婆的雪花膏哪一个更香。
就是这样的一个茧,恒温,恒压;不过分寂静,也不非常喧闹;不感到孤独,也不会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为和贾君在一起,还是单纯因为全然的占领栖息地,不受外界攻击和打扰,甄君感到非常舒服,由身到心的舒坦。
他恋恋不舍的将亲手铸就的茧逐渐瓦解,分散在各处的菌丝被缓缓收回,经过贾君身边时,若有似无的滑过他的肩背、他宽大的外套下摆、他柔软的裤脚与不经意裸露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