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侍——”青儿喊了一声。
朝花定了定神,若无其事走向矮塌。
或许没有那么严重,她不能乱了阵脚。
今日已经去过郡主那里,等明日吧,明日她去见郡主,或请秀月过来,要给郡主提个醒。
不行!
朝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太子既然察觉到骆姑娘像郡主,并忍不住来问她,她暂时不能与郡主她们联系太过频繁。
不然即便她再否认,也会让太子觉得骆姑娘与郡主有关联。
倘若那个男人联想到骆姑娘身边的厨娘秀姑就是郡主的婢女秀月,那就麻烦了。
不能慌。
朝花捧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青儿忙道:“选侍,茶已经冷了,奴婢换新的来。”
“不必了,冷茶提神醒脑。”
卫羌走出行宫,不知不觉又来到那顶帐子附近。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顶顶帐子仿佛点缀在绿色天空中的洁白云朵。
而吸引住他全副心神的只有那一朵。
饭菜显然快好了,诱人的香味飘出老远,引得周围的人苦着脸徘徊。
知道好吃却吃不着,太惨了。
卫羌一步步走近,走到不远处再次驻足。
那些内侍与护卫识趣停下,个个面无表情。
服侍贵人,做到不闻不问才能长久。
这个道理宫里的人都明白。
唯有心腹太监窦仁默默立在卫羌身侧,揣测着主子心思。
“窦仁。”不知站了多久,卫羌突然出声。
“奴婢在。”
“你还记得郡主么?”
卫羌声音虽轻,却令窦仁吃了一惊。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净身服侍太子了。
不,殿下那时候还是平南王世子。
王府中养有一定数量的内侍,他是其中一个。
可以说,像他这样的人里面,他是最了解殿下的。
殿下问起郡主,当然不是问如今的平南王府小郡主,而是十二年前就逝去的清阳郡主。
“奴婢当然记得。”窦仁低声道。
尽管东宫的人隐隐约约知道殿下从没放下过清阳郡主,可谁都不会多嘴提起。
清阳郡主毕竟是逆贼之女。
实际上,殿下这么问他,也是第一次。
“看到骆姑娘了吗?”
“奴婢看到了。”窦仁望着香味飘来的方向。
正被殿下提起的少女站在厨娘旁边说着什么。
那厨娘小心揭开焖罐盖子,微微点头。
飘来的香味似乎更浓郁了。
“你觉得骆姑娘立在灶台旁的样子……像不像郡主?”
窦仁一惊,不由多望几眼,却不敢胡乱回应这番话。
可在主子问话后不吭声显然也不行。
窦仁眼睛盯着那里,瞧着秀月把架在灶台上的焖罐以厚布垫着小心翼翼端下来,不知怎的灵光一闪,鬼使神差道:“奴婢倒是觉得那位厨娘挺像郡主身边很会做饭的那个大丫鬟。”
卫羌眼神猛然一变,沉声问道:“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他以前知道的,只是太久没提起,一时想不起来了。
朝花一直在他身边,疏风和绛雪都死在平南王府,所以他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而那个有着一手好厨艺的丫鬟,随着镇南王府的覆灭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窦仁微微躬身,道:“奴婢记得那个丫鬟叫秀月。”
秀月?
卫羌望着那面容鄙陋的厨娘,神色骤然变了。
秀月,秀姑……
“秀”这个字再常见不过,十个女子中恐怕能有两个以此字为名。
可是当骆姑娘让他仿佛看到洛儿时,情况就不同了。
秀姑会是秀月吗?
如果是,究竟是秀月如他一般察觉了骆姑娘像洛儿而主动靠近,还是骆姑娘冥冥中与洛儿有着什么关联,从而收留了秀月?
卫羌忍不住向前一步。
他想确认那个叫秀姑的厨娘,到底是不是洛儿的丫鬟秀月。
走了一步,他又停下了,转身向行宫走去。
想确认秀姑是不是秀月,还有谁比朝花更清楚呢?
卫羌的去而复返令朝花越发惊疑。
“殿下没有在外头用膳么?”
卫羌微微一笑:“回来陪你一起用。”
朝花露出感动神色。
桌上很快摆上饭菜,二人默默吃着。
吃了一半,卫羌把银箸一放,笑道:“玉娘,你不是要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学做酸汤鱼脑吗,学会了没?”
“妾手笨,还没有学会。”
“熟能生巧,多叫厨娘来教你几次就好了。”
朝花点头:“妾也是这般想的。妾会早些学会,以后做给殿下吃。”
“你有心了。”卫羌举箸夹了一块黑蘑,语气一转,“据说厨艺也是讲究天赋的,我记得洛儿身边有一个丫鬟,厨艺就十分出众。”
朝花握着筷子的手一颤,脸色渐渐白了。
“那个丫鬟叫秀月吧?”
“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卫羌注视着朝花,语气莫名。
朝花神色难看,颤声道:“抱歉,妾想到故人,有些失态。”
卫羌一直暗暗留意朝花反应,一时看不出异常。
直接问自然不成。
秀月如果还活着,就是镇南王府的漏网之鱼,朝花与之姐妹情深,定然不会承认。
好在以后朝花还会与秀姑打交道,倘若秀姑真的是秀月,二人独处时必然露出端倪。
派人悄悄盯着就是了。
二人各怀心思,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
入夜,二人并躺在榻上,如往日一般说了一会子话,室内就响起了男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朝花侧头看着他。
男人将要到而立之年,依然俊美不凡。
岁月令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深沉多变。
就如今日他对她态度的微妙转变,和那些令人心惊的话。
突然,睡梦中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第227章 夜里
卫羌又做梦了。
梦里,一串串鞭炮燃放,漫天的红纸与喜钱把平南城的青石路铺了一层又一层,追逐着迎亲队伍的稚子笑逐颜开。
只是这些声音他都听不到。
平南王府张灯结彩,他一身喜服穿梭于宾客中敬酒。
当敬到最后一人时,突然骚乱响起。
有人高喊:“清阳郡主骑马闯出去了!”
这是他在这片喜庆里唯一听到的声音。
再然后,他就骑在马上,拼命追赶前方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他知道他必须追上她,不然那噩梦般的场景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她从马背上跌下来,华丽的嫁衣铺开,倒在血泊中。
“洛儿,洛儿你停下——”
这个梦做过太多次了,以至于虽在梦中,却清清楚楚每个瞬间会发生什么。
梦里,洛儿与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听着他在后面的呼唤始终没有回头。
哪怕她跌落下马,死在镇南王府门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一,二,三……
他心知最多数三个数,洛儿就要中箭从马上跌下来了。
他越发急,喊得声嘶力竭。
一——
二——
三——
梦中的卫羌惊骇到极处,心痛等着那一幕的发生。
那种无力与痛苦已经体会了千百次。
可就在这个瞬间,马背上那个孤勇直前的纤细身影突然有了变化。
她回过了头。
“骆姑娘——”卫羌猛然坐起身,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
下一刻,他立刻看向枕边人。
枕边人依然在熟睡,只是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皱起眉头。
卫羌目不转睛盯着朝花半晌,这才松了口气,靠着引枕回想着刚才的那个梦。
那个梦,他从十二年前的那一晚之后就陆陆续续开始做,到近年慢慢少了,只是偶尔情绪波动才会再次陷入噩梦里。
噩梦从来没有过变化。
他再焦急、心痛,那令人心碎的一幕还是一次次上演。
每一次噩梦都终结于洛儿从马背上跌落,惨死在他面前。
然后他就醒过来。
可是这一次居然变了。
洛儿回了头,而他看到的……是骆姑娘的脸。
怎么会是骆姑娘——
卫羌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了然。
他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洛儿,骆姑娘——两张面庞在他眼前交错,最终缓缓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