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师兄的头像愣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原先朋友用来劝他的骑驴找马理论。是呀，他也想呀。可以一想起小哥，师兄的头像就自动变成一只硕大的驴。他苦笑着，几乎又快掉下泪来。
他之后又和小哥做了个大项目。老板对那客户尤其慎重，配备了所里各路精兵强将。项目定在除夕前一天出报告，对项目组的人像是年关一样。小哥要做报告的统稿，每个部分都可以抛出无数的问题。他对收到小哥邮件的敏感性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近乎疲于应付、恨不得一次性清空。
周末自然是不休息的。小哥一个给项目组所有人的邮件发出去，五分钟后除了合伙人全都回了他。其实是同一个问题。他埋头看文件，对小哥回复的谢谢都兴趣缺缺。等他重新对着电脑屏幕，这才发现小哥其实单发了一封邮件给他。
“只有你明白我在问什么。谢谢你。”
他对着那封邮件看了几秒，回了一个笑脸，然后便删掉了。
他不会多想了，但无可抵赖的，这封邮件在他快熬不住的加班日常中燃起一星火花。待他终于挨着枕头可以睡的时候，那简短的话一闪而过，清空所有对项目、文件的浅层记忆，他一夜无梦，睡得无比香甜。
除夕前夜，同事陆陆续续的撤了，剩下统稿的小哥、最后审阅的老板和帮着Double check的他。十点多，老板给客户邮件发出去。他长舒口气，关上电脑准备回家。小哥转了过来，远远朝他一挥手臂，你看到没，终于发出去了。
他点点头，嗯，我已经开始收拾了。
小哥走到他跟前，笑得无比轻松，仿佛他们这几个月的生疏一掠而过。你知道吗，小哥正色叫着他的名字，我真的特别累了。
小哥暴躁、抱怨，他都见过，但小哥很少示弱的。他眼神柔和下来，但是你的假期马上就开始了不是吗？他听同事提起过，小哥要坐火车去莫斯科。
嗯，小哥点头，一路上都没有网，谁都找不到我！
他俩都笑起来。
小哥继续问他，你父母过来过年吗？
他没跟小哥交流过年的计划，想来也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对，到时候这里就是座空城了，可以好好陪陪他们。
小哥两手又搭到他桌前的挡板上，那他们住哪里？
就跟我住。
睡你家地板吗？
我租的房子有两间。即使需要睡地上，也应该是我睡呀。
他们退休了吗？
我妈已经退了，我爸爸还需要上班。
嗯，上班好，毕竟养你是他们的责任。
我都这么大了，养他们是我的责任才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等聊差不多，相互说了春节快乐才分头回家。他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一路车辆寥寥，通行顺畅。他对着窗外的街灯，脑子里都是刚刚和小哥的对话。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他对小哥用情过深，连这样一通对话都能让他产生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的错觉。但小哥脑回路为什么又跟其他人不一样，总能问出别人都不关注的点，搞出仿佛真在乎的样子。
“前面右拐对吧？”师傅连叫他两声。
他应了一声，重新把围巾系上。之前听同事说，小哥和他传说中的女朋友干柴烈火一番后，已经分手了……
不论怎样，他已经度过这个最难熬的冬天了。他推开车门，寒气从四面袭来，倒令人清爽起来。
明天爸妈就过来了！他想着，终于有些要过年的味道了。
第8章
过年他多请了几天假，凑了整两周。但初六一过，项目上电话不断，他守在电脑前工作的时候都在五六小时左右。
他妈妈已经退休了，他爸还有个几年，看他这个状态，商量着年后把所有的假都用上，过来陪他一个月，做好后勤。他明白爸妈是放心不下他。他不仅忙，精神状态也不好，不工作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像摊烛芯燃尽的蜡水。
他有些羞愧，这么大了，感情受挫，不被喜欢的人接受，最终还需要父母的爱救他于水火。但无可否认的，每天带饭，晚上有人等门，进门有灯，早上厨房有煲汤的热气和炒菜的油烟味儿……他心里，终于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他和小哥除了项目，也没有别的交集。慢慢的，他自己都觉得快走出来了。
父母陪着他过了整个三月。临走的那天是个周六，他坚持去火车站送。一个人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双层公交的上一层。北方的春天特别短暂，出着太阳甚至能透出几分夏日的炎炎。阳光从窗户洒满整个车厢。他拉紧领口，莫名的觉得寒冷。
父母昨晚洗了他们用过的床单被套，阳台上充满被日头晒过后干爽清洁的味道。冰箱里重重叠叠好几盒他们做好的半成品，足够他这一个周末。他慢慢开火热饭，热气扑上来，化开了他眼里汪着水。
天气一天天转暖，上班路上，只要步伐稍快，裹着单层风衣的背心都微微发汗。下了地铁，在走进高楼之前，他望着路边泛绿的树梢，鬼使神差的冒出个念头，小哥的生日又快到了。
不能说是习惯，只能算种诡异的惯性。他找朋友写了一个扇面。当然没好意思再找去年刻章的姑娘，跟对方只说是给同事的礼物。
小哥改报告抄送项目组内部，一般会在邮件正文里写个简短的Revised。所以扇面一边写着“天道酬勤”，另一边是大写的“REVISED”。
是把白底木折扇，去年剩下小半截的包装纸就能包上。他机械的备好礼物，就跟被过往的某种情绪附体了一样。
小哥生日前一天他真的加班到很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脚步虚浮。他随意把包好的扇子往小哥桌上一放，恍惚而平静。唯一清晰的意识，便是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第二天，到下午他和小哥都没打过照面。快下班了，他同屋的同事跟小哥开完同一个项目的电话会回来，跟他说，今天原来是小哥生日呀，刚刚电话完他说晚上要跟朋友聚会，下班就撤，有事电话他。他哦了一声，想着那今天也许就碰不上了。这样也好。
没过多久小哥过来跟那个同事交代项目的事。他听见同事跟小哥说生日快乐，好好玩，小哥笑着跟人家道谢。他一直对着电脑，也没抬头。小哥一会儿就闪人了，他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刚刚一行字都没有打出来，全然集中在同事和小哥的对话上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说不出是不是失落。
吃完晚饭，老板突然绕过来找人，问小哥去哪里，那个项目今晚有邮件要发客户需要他先看。同事解释说人家今天生日，可以电话召唤。老板想了想，表示算了，提醒下小哥明天一早看就好了。
同事回头问他有没有小哥微信，既然今晚没事就不电话骚扰小哥了。他点点头。
那你就帮忙说一声吧，同事接着说。
他心头一动，应了下来。
他的微信很简单，老板让你看个邮件，知道你今天生日，明天一早回就好。
小哥很快回过来，谢谢你！过了一会，又发了一条，那个东西是你放我桌上的吗？
他犹豫了一下，回了个是。
谢谢！太棒了！
他心里无法抑制的一甜，连嘴角都弯出上扬的弧度。
你喜欢就好，生日快乐。他回道。
嗯！谢谢你！
他举着手机，看了几遍他们这几句对话。他忘记是什么时候删掉之前和小哥的聊天记录了。
他自己生日那天？生日的第二天？他休假小哥不回他微信后？他知道小哥有了女朋友……
曾经反反复复翻出来看过的那些话。现在只剩下刚刚这几句了。
他对着手机呆了几秒，把这些也删掉了。留着也证明不了什么，还是说要靠这几句话继续自欺欺人。
他突然想笑，其实他差不多已经记住了，就跟之前的那些对话一样。他得到的回应加总起来本来就不多，所有的存货都像被腌起来的梅子，指望着它们能在某个干渴难耐的点，一次次咀嚼出些生津的甜，哪怕磨破上颚的黏膜，掺进刺痛和带血的腥味儿。
入夏前，为了准备资格证的考试，他请了两个月的无薪假。走前他略略跟小哥提了一下，小哥对考证的是非常支持，说就是要请个长假一次性拿下。平时工作这么忙，哪怕一周上三天也会被项目缠上，到时候两边都顾不上。这倒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