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崇很有耐心地看着他:“没关系,但你要讲慢一点,你今晚讲中文太快了,我有点听不清。”
宁宇吐了口气,点头。
“就……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很想学文科,但我爸让我学理,那时候我不敢说不,就一直学。我比较慢热,学了这么久,也不太清楚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学的东西。”
宁宇说得很慢,“但我有一次,被我的科目触动过,就是……我们有一门课是学编程的,课本的第一页,就教我们用编程写“Hello?World”。我觉得这个很戳我,那一刻我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阿崇点头,问:“这是讲你自己,这跟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宁宇说:“你要问我你哪里好,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对我而言,和C语言课本的第一页一样,是一个崭新的World。”
阿崇听完愣了下,才笑了笑。
平时一板一眼的人一旦认真讲这种话,会显得十分真诚。
“还挺会说。”阿崇没再评价太多,他低头给宁宇倒了点酒,“是不是跟我待久了,感觉你没那么矜持了。”
“矜持有什么用。”宁宇语气很淡,“矜持追不到你,只能试试没皮没脸。”
阿崇哈哈笑:“你还骂我的公主不要脸,你跟她差不多。”
提到公主宁宇脸就黑了,讲话非常阴阳怪气:“我还得多跟她学学,我可没她这么好的运气。”
阿崇还是笑,问他:“那没皮没脸也追不到呢?”
宁宇眼皮都没抬,“继续追啊。”
阿崇似乎不想再聊这个,他起了个新的话头。
“其实我不是觉得你怎么样,我就是……宁宇,你觉不觉得,人会给关系太多附加词?”阿崇说,“大家要去设定,子女应该怎样,男朋友应该怎样,女朋友应该怎样,丈夫应该怎样,男性应该怎样,女性应该怎样……”阿崇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讨厌被关系定义。”阿崇觉得自己讲得还算有条理,“与你无关,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保持长久的关系。那样容易……伤害彼此。你明白吗?”
宁宇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我这么说吧,你这话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你的假设没有经过事实验证就被推翻否定,所以不成立。另外,我来找你,是想对你好,不是对你索取关系,希望你能明白。所以你不要把我跟哭兮兮地要你抱着看电视的小男孩混为一谈,最近可都是我抱着你看电视的。”
阿崇没忍住笑了。
有意思,跟脑子好用的人讲话要舒服得多。
宁宇有个优点阿崇还挺喜欢,他骨子里的性格是很坚毅的,虽然有时候固执了点,但那种劲儿很有男人味……仔细想想,这人不是还整天想着要上自己一次吗,狗崽子。
“宁宇,教你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可以图对方有钱,可以图对方长得不错,但要是图对方对你好,那就是傻子。”说完阿崇感觉自己太直白了,但他得说完,“这也是我的立场。我是个很难被感动的人,也不图你对我好,我不缺这个。”
宁宇点头:“我知道啊,但来找你是我自愿,成不成在你,来不来在我,你过去教会我很多,我也不亏。”
他顿了下,补了一句:“而且……我也没有想让你感动,我想要的是你喜欢我。”
有意思。
阿崇点头:“说过了,我喜欢你,但大概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现在我们这……整天搞得像连续剧一样的,你难不难受啊?”
“所以你要提前大结局了?”宁宇居然冷笑了下,他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笑死了,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这样追你,我开不开心?”
“也是,”阿崇瞥他一眼,单手点了支烟,说得随意,“你不就喜欢被我吊着么。”
宁宇听完那句话,手一抖,杯子都差点没握稳。
他抬头去看阿崇,但发现阿崇没有在看自己。
阿崇侧着脸抽烟,头跟着音乐轻轻晃,动作好看得不像话。
这段对话其实算不上柔软,但整个房间的氛围是有些迷离的——桌角睡着一只猫,盘子里有披萨和蛋糕,酒里有冰块,音箱里有王菲在唱歌。
她唱,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唱,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她还唱,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她像是在唱阿崇现在的状态。阿崇坐在他对面,阿崇的脸和王菲声音里那种冷淡、厌倦融在一起,天衣无缝的契合感。他像是摆好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和姿势,等着宁宇看过去,陷进来。
他说,你不就喜欢被我吊着吗,好平淡的一句话,好像是在说,无论我摆出什么姿态,你都会被我打败。
好。宁宇把那杯酒喝下去,他心想,你是对的,是我输了,我没有赢过,也没打算赢,反正是把自己输给了你。
静了会儿,阿崇突然说:“宁宇,这张专辑我以前经常听,叫《只爱陌生人》,我喜欢这张专辑。”
宁宇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开口。
阿崇似乎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地道:“我一直觉得,陌生人才会让我有安全感。反而是认识很久的人,会让我恐慌。我觉得……陌生其实是最美好的一种相遇,我当时遇到你,就是想把你当作我遇到的,一个美好的陌生人。我们礼貌地相处,安慰,我下一秒离开你,我们在记忆里是永恒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宁宇沉默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说话的时候也沾着酒意。
“我没办法把你当作陌生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你据为己有。”宁宇声音越来越抖,“是你来招我的,我不管……”
“先不要讲这个,你放轻松,听歌。”阿崇打断了宁宇,语气很轻,“你听听,这首歌叫《蝴蝶》。”
蝴蝶。
宁宇也曾有过一只蝴蝶,阿崇画在他的颈上,他曾经想用那只蝴蝶忘掉阿崇。蝴蝶或许没有飞过沧海,但飞到了曼谷。蝴蝶在颈上消失了,或许是飞回了阿崇的手里,宁宇心想,对,我要跟他把那只蝴蝶要回来。
宁宇怔了下,才慢慢说:“你也是蝴蝶,我怎么都抓不到你。”
阿崇笑着摇了摇头,开着玩笑鼓励宁宇:“你再努力看看啊,说不定就抓住了。”
宁宇觉得没有力气回答阿崇,但到底还是说了:“怕你跑了……”
阿崇抬眼看过来,表情似笑非笑,语气还是散漫的:“那你也赶上来啊,你也跑快点。”
“听上去我似乎又被委婉拒绝了一次。”
阿崇憋着笑,话讲得含糊:“不好说,再接再厉,谁知道哪天奇迹就降临。”
宁宇用脚轻轻碰了下桌下的公主,瓮声瓮气地:“我运气一直不好,只能努力。但努力了……没怎么感觉你有喜欢我,这事儿……努力真的有用?”
阿崇摇头,“可是不努力,你就什么都没有。”
宁宇笑着叹了口气,他抬头,送来一个似乎写满“我还能怎么办”的无奈目光。
在灯光下看,阿崇觉得这一幕很温柔。
他笑了笑:“急什么,慢慢玩啊。”
讲出那句话后,阿崇才恍然意识到……
他无情是因,宁宇有意是果。阿崇不懂情爱,只知道宁宇现在看自己的目光是把这个游戏玩下去的动机和因果。
人得到后就会变得贪婪,不能一次给得太满。越珍贵的东西越要谨慎,万物需要守恒,不能打破平衡。
后来他们的交谈停了很久,房间里全是王菲的声音。
宁宇像是有意要把自己灌醉,一杯又一杯地喝,阿崇心里想着事儿也懒得制止他,就看着这人喝酒。
等发现宁宇喝醉,已经空了两个酒瓶了,一瓶红酒一瓶威士忌,都是好酒,被宁宇牛饮下去。
阿崇发现得晚,是因为宁宇喝醉了看上去很……正常,不仔细观察还发现不了,并且很好笑。
一开始阿崇喊了他几声,让他换张专辑,宁宇没动,手里拿着酒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阿崇又叫了一声,结果宁宇突然说了句:“我明天是不是不能去阿崇家了?”
阿崇笑了下,逗他:“你猜。”
宁宇像是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他眯着眼思索了下,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可嘴里却蹦出一串:“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