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肃满腹心事地瞥她一眼,愤愤摇头,更多的还是无奈。
严阙笑了笑:“石大哥也不支持放他们入城吧?”
“也不是,”石肃苦笑,“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这样做的好处。”
他是城主,百姓衣食父母,决定要对百姓负责,有任何使晋州陷入混乱的可能,都不能算是“好”的决定。
严阙静了半晌,轻轻开口:“是啊,可要乱一阵子呢。”
原来连她也这么认为,石肃不禁愈发郁闷,过了好一会儿,却见严阙将头凑了过来,眉目弯弯,温柔中平添几分郑重,他愣了愣,听她道:
“但那又怎么样呢?”
“看他们没饭吃,没地方睡,乱军来到横遭杀戮,这样石大哥也能接受吗?”
石肃被她说得一震,自然不能。
他也是读圣贤书出身,见死不救,有违圣训,亦有违内心。这点想通,郁结疏解了大半。
古老城门斑驳陆离,是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流民就排队在它嘴边,自觉步入吞噬之境,石肃呢喃:“走一步,看一步吧。”
晋州百姓都有各自的苦楚和不易,自然没有理由令他们接纳他乡流民。石肃于是主张在道路两侧搭建临时木舍,以遮风避雨,街头巷尾再建粥蓬,施粥于人,起码,先令他们饱着度过这个夏季。
将这个想法与李息商量后,李息又补了一条:非但流民,城内原本穷得开不了火的,也可以领粥认屋,如此,按部就班执行下去。
第38章
受这件事的牵绊, 及到与徐匡凝的约定之日,便只能由石肃一人赴约。
他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事实上, 应对徐匡凝杀气腾腾的脸, 要比应对那些恶意满满的百姓,容易许多。
拾级而上, 徐匡凝照旧端坐在里面了,屏风已经摆放好, 茶点充备, 石肃不动声色望了一眼屏风,同样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老规矩, 他懂。
“我来时街上堵着许多人, 怎么回事?”徐匡凝不经意一问, 却恰好踩准石肃痛点,石肃正没处发泄,听他如是, 只假装不知情:“也不知是哪个,派人攻了韩城跟柳城,还不留下姓名,人家以为我们干的, 现下找上门来了, 晋州也只能吃这哑巴亏。”
徐匡凝语塞,一时想起,将军曾嘱咐, 灭了二城守将即可,是他自己没忍住,杀了好些可战之兵…
短暂的沉吟与惭愧从徐匡的凝眉梢流露,石肃看在眼里,却有种报复的快感,坏心情一扫而空,哈哈一笑道:“徐将军,咱说正事吧。”
“哈…好。”
赵志明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严华,自打那石城主一个人走进来,气氛就不太对了,冷冷的,似乎又回到来晋州之前的日子。
这些天,殿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赵志明知道,无论他多忙,军务多紧急,每当到了与石城主会面的时候,便会将所有事情搁置,风雨无阻前来。
他不傻,他知道严华因何而来。
招招手,侍从靠近,赵志明低语,侍从离开。
徐匡凝话锋一转:“今日怎么不见两外两位?”
石肃:“他们在前方施粥呢,一时也走不开,所以我先来了。”
他只当平常事来说,不想徐匡凝又接了一句:“那位姑娘也在吗?”石肃虽然早就断了对严阙的追求念头,但是深知,严姑娘这般模样好、性格好的女子,是人见人爱的,而这徐匡凝仅见了数次,便一再追问,实数无礼。
语气疏远许多,石肃道:“严姑娘自然要和兄长在一起。”
不知他的话哪里奇怪,徐匡凝凭本能,眉心抖动,余光随着一声轰动,向身后扫去……
那面隔绝着外人的屏风,电光火石间,已经躺落在地,入目,先是维持着满脸震惊的赵志明,
下一瞥:
严华眸若寒潭,岿然直立,面孔冷得森然冰凝,然而冰裂开了,泄出一丝慌乱,一丝兴奋。
赵志明等不及举步上前,声音听起来颤颤的:“你方才说…严姑娘?”
徐匡凝扶额,是了,难怪会觉得不对,她怎么也姓严?
被这么直白,失礼的逼问,石肃本是不快的,然而再傻也能看出对方的急切,因而他道:“是啊,怎么了?”
“但她兄长姓李!”
石肃不由眼睛一蹬,双眉蹙起:“谁说她兄长姓李她就得姓李的?”
仿佛说的,极有道理?
赵志明五味杂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太蠢了,真的太蠢了!想必,那日追到人家住处,见得也未必是本人。而他,竟将这错误的信息,想当然充作真相,报给了严华!
严华…想到严华,赵志明将头扭了过去,这个青年此刻还浸在突如其来的希望中,一动不动,没有冲动开口,想必,是害怕前方等着他的,又是一场误会。
过了许久,严华沙哑出声:“他叫什么?”
石肃不知严华问得是他,还是她,便本能择了一个道:“李息。”
短短二字,犹如山川重鼎,海浪涛涛。
也只有在这一刹那,严华两世的找寻,追思,于深渊里冲进了宝贵的光亮,他分不清自己是哪一世的严华,远处那又是哪一世是严阙,一个声音,如晨钟一般反复回荡在心中: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他顾不上留下一句话,夺门而出。
作者:在车上码字,写一点发一点先。
第39章
他对晋州是不熟悉的, 短短数日往返,也仅限于从城门到客栈的距离, 而此时, 他御着马,风一样的疾驰, 却不知这城中有几处粥棚,严阙又会在哪一处。
诚然是冲动了。
但情绪迫切, 他显然已想不起折回去细问, 唯有像个傻子一样,冲到一处, 找寻一处。
流离失所的人, 面无表情, 动作反倒异常迅捷, 抢占一碗粥、一席座,犹像将军抢占他的战略高地。
严华立于高头大马上,目光下移。
睥睨着涌动的人群, 一时失神,昔日国灭,严阙下落不明,是不是也曾如他们一样, 为了一口粥一块干粮, 这样等待着别人的施舍?
心里划过她漆黑的眼睛,严华一阵心悸,是心疼极了。
下一刹那, 回到现实里,她不在此处。
严华也不知寻过多少粥棚,只知,出来时艳阳高照,此刻已经日斜午后,他随手抓着个行人问:“哪里的流民最多?”
判断力总算重新回神。
对方上下打量严华,见他衣冠楚楚,气宇不凡,当是施善的人,果断遥遥一指:“正阳门北。”
严华道声谢,驱马而去。
淋漓汗水延额头流到下巴,打在衣襟,正因如此,为他俊逸的脸添了一份浑不在意的昭朗。
“兄长,让他们过来吧。”
忽然,有道清丽的女声闯进来,严华浑身一震,心头骤然缩紧,他努力维持冷静的神智,停下来,然而捏在缰绳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举眸望去,几乎瞬间,眼底氤氲了,一街相隔,那个忙碌的鹅黄色的身影,不是严阙是谁?
严华才知道,真当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是没有诸多想法的,唯有脑海空白,身体僵直,他默默地翻身下马,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相认。
严阙的笑容笼在浅浅的梨涡,她抚摸着孩童额前的碎发,孩子似乎很喜欢她,嘻嘻笑开了。
她比两年前长高不少,窈窕纤细,便是双颊的婴儿肥,也褪去不见,留下一张玲珑面,和温柔坚定的眸子。
时光流逝,九曲回肠,惊涛骇浪翻遍,严华才淡然笑了笑,终于迈开步伐,朝她靠近。
“小心!”
近在咫尺,忽然生变。
“杀!”
先是一个人扑至严华身前,而后无数蒙面黑衣人争相冲了出来。场边混乱,他来不及辨认自身境况,先抬头向严阙的方向看去,李息已经护着她退开,百姓自觉围起粥棚。
内心竟然庆幸,同时低下头,便见明薇倒在自己身前,鲜血自她胸口噗噗往外流,她面无血色,就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蹙眉屈膝,就近她,听她道:“殿下,有人要杀你,你小心。”
语毕,又一黑衣人冲上前,挥刀便砍,严华轻叱,长臂一勾,刀不知怎地竟到了他手上,只一横扫,黑衣人便毙了命。
赵志明、徐匡凝姗姗来迟,捡严华剩下的解决,严华脱开手,重新上马,沿人群疏散的路径奔去,却已不能寻到严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