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忍着一脚踹去的冲动,拽着绳子往里走去。室内昏暗,好在还算干净,他大声喊:“鸣朝!”
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
方拾遗的眸光倏地冷下来,还不待少年反应,望舒已然出鞘,仿若一泓冷冷月光,贴着他的脖子。
“人呢?”
少年愣了愣,脸色也变了:“不该的,明明之前还在这儿……”
他一脸见鬼的苍白,看着倒不怕脖子前的剑,语气艰涩:“我能发誓,句句属实……除非是被邪修摸来了这儿,可是不应该的……”
方拾遗定定瞅了他几息,放下剑,冷漠地擦身而过。
少年连忙追上来:“你要去城北邪修待的那块地?那儿待着几十个邪修,还有个失控的玩意,连那群人都搞不定,你还受了伤,就这么冲过去就是送死!”
方拾遗脚步一停。
少年还以为劝住他了,松了口气,张张嘴还没说出口,脖子蓦然被什么掐住了似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方拾遗沉声道:“念你护佑着那些无辜凡人,我饶你一命。”
话毕,身影一闪,就要离开。少年拼着老命,挣扎着呛出来句话:“要去就带我去吧!是我惹的祸,我能变换成他们的模样混进去……”
正说着,远处又传来一声悠长的“当”。
方拾遗没理会他,轻身一掠,凌空而去。
这座荒城在遭灾前应当还算繁华,颇为阔远,方拾遗几息掠至,发觉这边有座寺庙,被邪修占据之后,顶上不再祥云萦绕,而是泛着丝丝不详的黑气。
前面的寺庙前空无一物,方拾遗握紧了剑,脑中嗡嗡响——他不敢想象孟鸣朝若是出事了,他会如何。
分明下山之际承诺好了要护好小师弟,小鸣朝又那样依赖他,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掳走……师父出了事,是他伸手也赶不及的,可孟鸣朝出事,就是他的过错。
冷风迎面刮来,鸣鸣担忧地捉了下他的脑袋,方拾遗才觉出痛意,恍惚想起身上还有伤。
他面无表情地嚼碎了一颗丹药,肩头的伤缓缓愈合,提着剑落到地上,疑惑地扫了眼四下。
没有防护阵法,也没有人。
那群心思诡诈之徒,这么敞开大门迎客,可真让人不安。
蛋蛋摇身变大,亦步亦趋地跟着方拾遗,扭过头看向寺庙后,发出低吼。
方拾遗毫不迟疑,立刻赶去。还未靠近,就有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飘来,令人作呕。
方拾遗又扫了眼灵魂印记,心里稍定,抬步跨入——
月亮恰好被阴云放出来,轻纱似的扑满了寺庙后院。
他看到了满地尸体。
地上的血蜿蜒成河,正巧流到他脚底。
站在院中的黑袍人背对着方拾遗,手插在面前的人胸口上。
血滴滴答答落下,那人惊惧欲裂的表情近乎扭曲。
黑袍人不紧不慢地一甩手,“嘭”的一声闷响,尸体摔在地上。
方拾遗眼皮狠狠一跳,心底发冷。
黑袍人擦了擦手上的血,终于转过身来,面容依旧笼罩在雾气中,金色的瞳孔神祇俯视人间般冰冷。
方拾遗默不作声地抬起了剑。
对方望着他,却忽然笑了:“好久不见。”
方拾遗简直不敢看这人间地狱,不堪忍受地闭了闭眼:“前辈与这些人有仇?”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惹了不该惹的人。”黑袍人淡淡说着,观察他的表情,扬扬手,满地的残肢碎尸便都消失了,连同血迹也没了踪影,空气里弥漫着墙头的梅花的冷香,也不知是幻术还是什么。地上居然还有几个能喘气的。
方拾遗想想这人几次三番冲孟鸣朝下手,眉心就一阵狂跳:“……我师弟呢?”
黑袍人冷嗤了声:“也就你会那么惦记着他。”
方拾遗充耳不闻,再次问:“我师弟呢?”
“啧。”黑袍人不耐烦,“还活着。有问题问这几个,我还有事,不陪聊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身影忽如风一般,散得干干净净。方拾遗拦截不住,只能沉着脸,蹲下来用剑拍了拍在地上哼哼的邪修。
地上的几人摊成死泥,瞅着出气多进气少,方拾遗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几人身上的伤不太一样……其中有几个还是此前围攻他的那批。
有几人显然是被黑袍人那样黑虎掏心给直接弄出来的伤,另外几人却是剑伤。
“我师弟在何处?”方拾遗很快忽略了那点疑惑,冷冷地问,“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地上那人嗬嗬喘了几口气,听清他的话,眼底迸发出惊恐来。
方拾遗又问:“谁来过这里?”
邪修挣扎了会儿,蹦出两个字:“两个。”
“什么?”
邪修一阵抽搐,身上的血淌个不停:“杀……杀了我吧……”
方拾遗道:“你若是不答,我就将你们扔在此地,什么时候得个解脱,看各位自己的造化。”
“……”
“后……后面……”
那声音太小,方拾遗没听清,低下头凑近他:“在哪儿?”
“你……后面……”那人眼中猛地燃起凶光,一张嘴,竟然在口中含了暗器!
“师兄小心!”
电光石火之际,方拾遗腰间一紧,被紧搂着往后一拽,当空一柄长剑嗡嗡而来,一剑扎透了那意欲偷袭的邪修的头。
血喷涌而出,尽皆被垂在面前的长袖挡住了。
方拾遗嗅到股掺杂着点血腥气的淡淡药香。
身后的人气息冰凉,收紧双臂,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吓死我了。”
第35章
一口大锅哐地砸来,方拾遗险些气笑了。
小崽子,谁吓谁啊!
腰间的手勒得太紧,几乎叫人喘不上气,方拾遗不想在小师弟前掉面子,不太乐意地掰了掰那双手。孟鸣朝本来不肯松手,注意到自己袖上浸透了鲜红的血,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他,不让他沾上。
方拾遗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已经咽了气的人,偏头一看,孟鸣朝立刻把沾了血的外袍脱了,月色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浅色的眸子映衬出薄薄的脆弱,目光落在他肩头沾满了血的残破衣物上。
神色一瞬间有些说不出的阴沉可怖,可惜收敛得极好。
方拾遗蹙眉盯着孟鸣朝,见他完好无损,只是受了惊吓般,到口的话就咽了下去。
来时焦灼如焚,到了人面前却不肯多吱一声,他默不作声地抬起眉梢上上下下看完,扯出大氅把人一团,又看向那几个邪修。
孟鸣朝这才走到他身侧,声音很轻:“师兄,谁伤了你?”
温修越赠给孟鸣朝的听风剑,除了在山海柱上练剑时拿出来过,其余时候几近于摆设。此刻这把锻入了大妖肢体的利剑嗡嗡颤鸣着,从那个张嘴要偷袭的邪修嘴里扎进去,穿过后脑,直将他钉在了地上,只露出小截剑身与剑柄来,青石板上裂缝寸寸蹦出,洇着片血迹。
饶是方拾遗跟随长老下山历练几年,见识过不少,看到这一幕,眉心也禁不住突突直跳。
到这时他才恍惚觉得不对。
小鸣朝分明是第一次杀人……手怎么那么稳又狠?
人族比起其他族类,大抵多了些伪善的天性,对着奇形怪状的妖族魔族能痛下杀手,对上与自己同样形态的人,第一次下手时,却免不了迟疑惊惧。
方拾遗还记得第一次诛杀邪修后,当晚就梦到了那人死前的脸。
师父说他性情优柔寡断,也确是如此。
孟鸣朝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纯白无害,方拾遗一时心绪复杂,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怅然——高兴在孟鸣朝并非毫无自保之力,怅然在孩子的的确确是长大了,他却还拿人家当小孩儿看。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将听风剑拔.出来,弹了弹剑身,上头的血迹污秽一同消散,递还给去时,半路却被握住了手腕。
孟鸣朝的手心是冰凉的。
“师兄?”孟鸣朝蹙着眉,满心担忧,“怎么了?”
方拾遗也不挣脱,就着那只手,将听风送回剑鞘:“没什么。”不等孟鸣朝追问,他继续道,“对不起……让你遭了罪。”
孟鸣朝柔和地瞅着他的脸,眼底的阴翳散了不少,摸了摸剑鞘,颇为顽皮地背起手,冲他笑了笑:“不怪师兄,那儿是那只狐妖的地盘,一时不慎被阴了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