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39)

空华闭上眼睛, 他仿佛看见了熊熊大火,树木倾颓,房舍坍塌,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他睁开眼睛, 说:“是我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与你有关吗?”应无真神色微妙。

空华沉默良久,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缘有许多种,有良缘,有孽缘。”应无真顿了顿,“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一个起于孽缘的故事……”

……

有一个很美的魔女,叫做茹姬,她爱上了一个人。

对方不知道她是魔女,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修真世家的继承人。

当对方知道她是魔女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待她产子之后,她便命丧情郎之手。不过,她的孩子被留了下来,可能是因为虎毒不食子,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根骨绝佳。

这个孩子,被起名为应颐真。

男人另娶了名门淑女,应颐真则被寄养在那位夫人的名下。夫人待应颐真不算好,也不算差,衣食无缺,但是冷淡有余,亲近不足。

应颐真一天天长大,修为也进步神速,甚至继承了应家的家传宝刀——天河刀。

如果不是他遇到了那个人,或许他能成为正道栋梁。但是,他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叫荆傲的魔族,有一天出现在应颐真的面前。他告诉应颐真,应颐真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而且是应颐真的父亲,杀了应颐真身为魔族的母亲。

应颐真问:“我要为我的母亲报仇吗?”

荆傲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应颐真毫无波动地说:“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对她并没有感情,虽然她对我有生身之恩,但我的父亲不仅对我有生恩,还有养恩。”

荆傲皱着眉问:“所以你是不打算为茹姬报仇吗?”

应颐真笑了,说:“如果没有理由就杀人,是不是看起来像一个疯子,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杀人的理由。”

荆傲大笑,“你是真正的魔。”

应颐真手持天河刀,灭了自己满门。

他站在血泊之中,说:“‘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从此,世上便没有应颐真,只有我阴无真了。”

……

听完故事,空华久久不语,半晌才问:“世上真的再无应颐真这个人了吗?”

“或许从来便没有应颐真这个人,应颐真,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而幻象,总有破灭的一天。”应无真答。

空华又问:“杀死自己的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应无真面上带笑,“你踩死一只蚂蚁,你会有感觉吗?”

他天生便冷酷无情,戴着面具伪装成普通人,无所谓地活着,而荆傲的出现,只是给了他一个脱下面具的理由。

“我没有杀过人,但是我的手上沾染了许多魔族的鲜血。我每杀一个魔族,便觉得身上沉重一分。”空华沉声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魔族呢?”应无真问。

“有些事,不是愿不愿意去做,而是应不应该去做。”空华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又迅速消融。

应无真若有所思道:“你不像一个和尚。”

空华问道:“在你心中,和尚应该是什么样呢?”

“反正不是你这样。”应无真站了起来,“与你说话,令我不耐烦了。”

空华也站了起来,他与应无真二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中行走。

铅云低垂,雪花大似鹅毛,片片飘落。

应无真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空华在雪中艰难地跋涉。他心道,怪人。

世间上有很多人,觉得应无真是个怪人。那么如果有一个人,连应无真都觉得是个怪人,这个人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

应无真行至一座城镇,他看见酒旗招展,便上了酒楼。

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地说:“客官要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上来,不用找了。”应无真在窗边上的位子上坐下,扔了一块碎银给店小二。

这一块碎银,足够平民百姓一家一年的吃穿嚼用。

“好嘞!”店小二见应无真出手阔气,心中欢喜。他把碎银塞到怀中,下去布置酒菜。

空华也上了酒楼,在应无真对面坐下。

过了一会,店小二把酒菜端了上来,摆了满桌。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店小二看见空华,问:“这位客官要些什么?”

“两个馒头即可。”空华淡淡一笑。

“好的,大师您稍等。”店小二说。

店小二不一会儿就拿了用油纸包好的两个馒头过来,“这是您的馒头。”

空华接过馒头,放进包袱里,又拿出几枚铜板付账。

店小二接过铜板,下去了。

应无真对着空华举杯,“上好的杜康酒,你要来一杯吗?”

空华摇头,垂眸不看应无真。

应无真将酒喝了半壶,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这些菜,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你要尝尝吗?”

空华又摇了摇头,念了声佛号。

应无真放下了筷子,扬声道:“小二。”

“客官,怎么了?”店小二走了过来。

“你这里的酒菜,我的客人一口都不愿尝,你说应该怎么办?”应无真语气不悦。

“这……”店小二看了空华一眼,“这位大师是出家人,当然不饮酒,不食荤腥。”

应无真挑了挑眉,“出家人就不能喝酒吃肉吗?”

店小二说:“当然是不行的。”

应无真冷冷地说:“那这剩下的酒菜怎么办呢?”

“要不……退一部分钱给您。”要是换成其他人,那就是乱棍打出去,可店小二看出了应无真不是个好惹的。

“我的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不过,收下我的东西,可是有代价的。”应无真想要抬手,却被空华按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真是扫兴。”应无真本想把店小二杀了,可被这么一打岔,又没了杀意。

他站了起来,离开了酒楼。

空华不远不近地跟在应无真身后,步伐不紧不慢。

……

应无真知道空华跟在自己身后,漫无目的地在镇中走了一会。忽然,他看到了一座青楼,便进去了。

空华站在青楼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应无真已经上了楼,在楼上俯视空华。诸般红颜色相,仿佛都成了这个僧人的背景。

空华仰视着应无真,这个狂傲的魔,如此睥睨众生,不可一世。

四周丝竹靡靡,脂粉香浓,男子寻欢作乐,女子轻歌浅笑。

许多人对空华侧目而视,却没有一个人阻拦或者欢迎他。空华太淡然,又太出尘,格格不入,又仿佛一个虚无的幻影。

应无真进了一间房,房中的花魁正在对镜梳妆。

花魁在镜中见到应无真,放下梳子,“奴家还以为尊上已经忘了奴家呢。”

这名花魁叫做苏虹,是一个魔女,在青楼之中吸食男子精气,以修炼魔功。虽然她语气暧昧,不过与应无真并无暧昧之情——应无真看不上她。

应无真在床上坐下,苏虹坐在了他的旁边。

空华这时走进了房间,见此情景,微微一愕。

应无真捏住了苏虹的下巴,眼睛却不是看着苏虹,而是看着空华,“你要看吗?”

苏虹察觉了几分应无真的心思,对着空华媚声道:“大师要加入吗?三个人一起,更加刺激呢。”

空华看着应无真,问:“你要诱我破戒吗?”

“你要度我入佛途,我也想诱你入魔道,就看你我二人谁更技高一筹了。”应无真对苏虹使了个眼色。

苏虹妩媚一笑,脱下外衣,露出雪白的肩颈和手臂。

空华却是不闪不避,淡然自若。

应无真见空华的神情,失了兴致,“你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空华哭笑不得,明明是这人让自己看的,又说自己无礼。他问:“你见过死去的人吗?”

“当然见过。”应无真随手扯下床上的帘幕,扔向了苏虹,盖住了她的身体。

“再美丽的容貌,诱人的胴体,都会腐烂,生蛆,最后化为白骨。”空华双手合十,“而这位姑娘在我眼中,与白骨并无分别。”

苏虹披着红纱,肌肤若隐若现。她走近了空华,“大师何不摸一摸,看奴家与白骨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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