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梁王世子萧腾,他身为侍中,暗中培植党羽,实际掌控着好几个大粮仓和粮道。可萧鸢缺粮了,他这个大哥不说鼎力相助,竟就坐视不理,由着他去圈地,最后还得楚晏去给萧鸢善后,这说明什么?”
侯恒苑一忖,道:“他们兄弟嫌隙很深。”
萧逸讥诮道:“朝中许多人私下里称梁王叔为九千岁,都当他只差一步便要登顶,所以他的儿子们已提前开始争位了。萧鸢虽鲁莽,可却不傻,他的兄长已在长安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本就处处压他一头,若是这个时候离京去宛州练兵,做不成是要身首异处的大罪,做成了是给别人做嫁衣,权衡之下,他当然不会去。”
“梁王叔为人多疑,除了自己儿子也信不过旁人,若是萧鸢提出来不想去宛州,那他留着上宛仓还有什么用?”
侯恒苑对这一番剖根究底的分析很是钦佩,大赞萧逸智谋无双。
萧逸也只淡淡一笑,道:“朕记得常景的长子今年也二十多岁了,也读了几年书,瞧上去倒是踏实可靠,等上宛粮仓正式办了移交,朕要换掉宛州郡尉,让常景的儿子顶上吧。”
他乌睫垂敛,揶揄道:“这次长秋殿藏毒一事,贵妃陷害了他,朕也没给他伸张,他的女儿呢朕也不想娶,瞧着让他受了不少委屈,也算是个安慰。他与梁王向来不睦,能从他嘴里夺食应当会很高兴的。”
如此一来,是真正的八方圆满、皆大欢喜,这事也该落幕了。
侯恒苑瞧着这在谈笑间便指点了江山,且滴水不漏的年轻帝王,心中倍感欣慰,自是无话可说,又禀奏了些琐事,便告退了。
萧逸一时也没耽搁,立刻去看楚璇。
他去时楚璇已用过药了,因御医嘱咐不能着凉,故而门窗紧闭,殿里飘着一股苦涩浓醇的药味儿。
冉冉正趴在床边,耳朵贴着楚璇的嘴,听得仔细。
萧逸放轻了脚步,一直等着她听完了,才开口:“听清楚璇儿在说什么了吗?”
悄寂的殿里突然飘出皇帝陛下那凿金裂玉般的嗓音,冉冉很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小声道:“好像在说……狐狸。”
狐狸。
萧逸皱眉思索了一番,突然云开雨霁,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我的接档文《以色侍君》
温瑟容颜倾城,身娇体软,是个天生的尤物。
养在深闺十五年,只等着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给他当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温馨顺遂,直到她做了个梦。
梦里太子沈昭将她宠上了天,从太子妃到皇后,更是为了她废置六宫,拒纳妃嫔,大建奢华行宫,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难得,也会利用皇权捧到她的跟前。
就这么宠着,宠着,把她宠坏了……
沈昭连年在外征战,温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个假太监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宫的沈昭抓了个正着。
沈昭勃然大怒,将假太监当着她的面儿车裂,流放了她全家,杀了昭阳殿所有宫人,将温瑟软禁起来,用尽了所有残忍手段折磨她,惩罚她……
温瑟一个激灵,梦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轻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给她包扎坠马造成的伤口。
温瑟哆嗦着后退:“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温瑟:“我想过了,娶妻娶贤,阿昭身份尊贵,应当择贤德之妻,我配不上你。”
沈昭骤然变脸,阴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温瑟:“……我开个玩笑。”
……
两人做了同一个梦,男主比女主晚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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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子
那大约是初安六年。
距离萧逸在梁王府给楚璇上药敷面过去了一个夏秋。
冬日里白雪皑皑,屋檐下结了长长冰凌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苍松翠柏上覆盖了厚重的银毯子,寒风凛冽,霰雪飘飞,举目望去,整个王府都陷入静穆的素净里。
因天气冷得厉害,外面绸铺里送进来的冬衣都太单薄,各院子里都自个儿添缝,三舅母给楚璇做了一身盘锦镶花的雀金裘衣,领边缀一圈白茸茸的狐毛,她穿在身上,暖暖和和的,心情大好,一路顺着游廊蹦蹦跳跳地过来。
转过一个拐角,她蓦然停住了。
前面五锦华盖高高矗立,墨绸上的金龙浮云而跃、利爪张扬,眼神犀利地遥瞰人间。锦盖下垂着鲜红的璎珞穗子,在风雪中狂舞飘摆,丝绦相互纠缠,乱成了一团。
上回儿萧逸当着楚璇的面儿抱怨过,说宫里人都拿他当洪水猛兽,见了他除了磕头就是打颤,好像他能吃人似得。
偌大的宣室殿,他在里面说句话都有回音,空荡荡,悄寂寂的,要多孤单有多孤单。
萧逸还说,整个宫里就他的禁军统领徐慕还有些意思,对方大概是可怜他,年纪轻轻地孤登高位,在不胜寒处苦捱日子,便时常冒着被打板子的风险给他带些宫外的话本物什,供萧逸取乐。
皇帝陛下也很是实在,受了人恩惠,打算认徐慕当义兄。
他自小亲兄弟便都死绝了,对于‘兄长’二字有着很深的执念和向往。
那时楚璇还暗自在心里惊奇:皇帝……也能有义兄吗?
故而她对徐慕这个人名记得很清楚。
那时是春天,过后没几个月楚璇便听见王府里有人说,禁军统领徐慕死在了韶阳。
楚璇才六岁,长得纤细秀巧,加之平日里沉默寡言,看上去总一副弱弱呆呆的模样,人都拿她当小孩,来见梁王的朝臣说些闲话也都不避着她。
她留心收集着关于徐慕的消息,最后差不多弄明白了。
这人是个忠臣,对小皇帝忠心耿耿,就因为此而挡了别人的路,所以死了。而且据说死还不是好死,是没有全尸那种。
据朝臣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好像跟她外公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璇也不知怎的,听到这个人死得那样惨,心里没由来的难过,手扒着墙角边愣怔了许久,直到墙灰扑簌簌落下,沾了满身,她才恍然反应过来。
皇帝陛下也太可怜了。
本来就够寂寞的,好不容易得了个能信任又能陪着他玩的人,却又惨死,这下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楚璇在拐角处犹豫了一会儿,想起那些大人的话,觉得徐慕可能就是外公给弄死的,遥遥看着远处静倚雕栏的皇帝,有点点心虚,捏起衣裙转身想走。
谁知刚转过身还没迈出步子,就听身后传来萧逸朗悦的声音:“璇儿,过来。”
她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萧逸披着紫貂大氅,毛出得细腻油亮,柔润垂在身后,零星散落了些雪粒子。这大氅厚重,甸甸落在人身上,显得萧逸比春天时沉稳了许多。
他从袖里掏出一个泰蓝小圆砵,里面齐整搁着晶莹剔透的桂花糖,刚要捏出一颗,顿了顿,又把手收回来,捏捏楚璇的下颌:“想没想小舅舅?”
楚璇紧盯着桂花糖,忙不迭地点头:“想了。”
萧逸却板起了脸,凉凉道:“那见了朕转身就跑?”
楚璇一下噎住了。
萧逸斜睨了她一眼,冷哼:“朕瞧着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话虽这样说,还是捏了一颗桂花糖塞楚璇嘴里。
阔袖一抬,赤缘下露出一沓书页,楚璇边吮着嘴里的硬糖,边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啊?”
萧逸低头一看,打趣道:“你这丫头眼还挺尖。”拿出来,是一册流传于京城街巷的话本。
有些话本是在酒肆茶寮里和着鼓点说的,那自是喝彩不断,风光无限。还有一些是在街头巷尾就着皮影戏来演说的,多是给孩子们听的,热热闹闹地拉开皮鼓,把他们引过来,附带着卖些糖人零物,赚些散碎银子。
萧逸的话本还是徐慕生前给他买来的,都是些撒花烫金精裱,拿在手里颇有分量,瞧着是价值不菲,但里面故事一看就知是写给孩子听的。
偌大的宫闱,人人见了他都三呼万岁,可唯有一个徐慕是把他当了孩子看的。
萧逸想起徐慕,满心头伤悒,表情尽敛,涣散的目光落在远处白茫茫的大雪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