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杂色毛信鸽,膘肥体壮,眼睛明亮斑斓,目光如炬,那颗小脑袋瓜机敏地动来动去,像是脖子坏掉了一样。关在笼子里也不安分地蹦蹦跳跳,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这只鸽子看着普通却金贵着了,是只飞过四百多公里路,一举斩获一等奖的荣誉鸽,为田老师赢取了他人生有史以来最丰厚的一笔奖金。
此事被田老师圈里的鸽友们大肆宣扬,也不知怎么,竟被炒作到连它下的一个蛋都要卖八百,更纳闷儿的是竟然还有人挤破了脑袋地争着买,田笑将头甩了两甩,实在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这只鸽子的名字,曹操。田老师给的解释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田笑将头再甩了两甩,想当初还是她陪着田老师去报名登记,一路跟着集装箱车,亲眼目睹上千羽鸽被放出来的那一刻,呼啦啦像刮来的一阵龙卷风盘旋飞翔,铺天盖地,壮观无比。然而当时的田老师却无瑕欣赏,只忧心忡忡地问:“你说,曹操要是找不回家的路怎么办?”
田笑望着满天的羽鸽,认真说:“我算过了,按照曹操的速度,直线飞行最多十二小时能到家,要是真找不着路……”眼睛真诚地盯上田老师,“你再训养一只呗!”
田老师被自己没心没肺的女儿狠狠地伤了心,回去的路上硬是没吭一声。
田笑从厨房拿了把水果刀,突然想起个事,又转进卫生间,把热水器打开,到客厅开快递箱,问:“田老师,你要吃水蜜桃吗?”
田老师温吞吞道:“不吃。”
田笑挑了个水嫩嫩的大蜜桃,洗了洗,端了个盘子坐桌边削皮。这时田老师突然笑眯眯地坐她对面,手里依然端着个小茶壶:“笑笑,我这里买了一盒新茶叶……”
闻言,田笑削桃子的手一顿,田老师业余爱好不多,平生三大——喝茶、钓鱼、养鸽子,其中尤以喝茶最痴。知道他葫芦卖的什么药,田笑轻描淡写地先敲了个钟:“田老师,你为人师表,最应懂得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信用都是对外人讲的,我们自家人关起门,不需要。”田老师腆着脸皮笑了笑,继续说,“这茶是从一个大学教授那里买的,爸品尝过了,色香味确实不错,你帮我拿到实验室检测一下,要是正宗,爸以后就买这茶喝了。”
田笑慢条斯理地削着皮,眼也不抬:“田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回家吗?就是因为你三番五次让我帮你检测这个检测那个,占用了不少实验资源,欠了师姐一箩筐的人情,我到现在还没还完了,你又来。”
“而且我认识的那几个园艺师姐都毕业了,你明白吗?就是说我现在想帮你也帮不成了。”
“你不是知道操作步骤吗?你当初还很高兴地打电话告诉我说学会了一门技术。”田老师锲而不舍。
“田老师你越来越……”无耻她还是说不出口,毕竟他是她爸,她是他女儿。田笑咔嚓啃了一口桃子,含在嘴里还没嚼,就像吃累了,两胳膊平摊在桌上,脊背佝偻,整个人放空一瞬,继续吃桃子。
“还不是这茶太贵了,爸就怕被骗,怕不值这个钱。”田老师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你也知道你爸什么都好,就是见不惯那些无良商家卖假货。”
“这是最后一次。”田老师打保证地伸出一根指头。
“你哪次不是说的最后一次?”田笑抬头,用眼神质问他。
田老师见她这次是真的油盐不进,就换了策略,动之以情:“都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穿在身上暖和,哎……”
田笑无动于衷:“田老师,现在是三伏天,穿小棉袄会被热死的。”
田老师:“……”
田老师还想说什么,却被田笑欢快地打断:“唐老师回来了。”一听,门外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爪子挠门声,田老师立马闭嘴歇菜。
门开的那一瞬间,屋子里有两道影子在飞奔,一道是田鸭脖,一道是田老师。
田鸭脖扑向的是田笑,而田老师扑向的是曹操。
田笑被扑了个满怀,一只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阿拉斯加犬,再呆萌英俊也掩盖不了它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犯二气质。
田鸭脖被唐老师捡回家的时候最多两个月大,脏兮兮的,走路一瘸一拐。当时田笑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酱香味鸭脖,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半晌,田笑迟疑地问它:“你,也想吃鸭脖?”
田鸭脖的名字就这么随随便便取了。
田笑桃子也不吃了,站起来,两手死死地抵住田鸭脖的过分亲热:“田鸭脖你又壮实了,别,哎呀,别舔我,坐下……唐老师,你快把它拉开……”
“我们家鸭脖想笑笑了。”唐老师提着满满的菜篮子进来,一身天青色长裙简单素静,却也不失优雅气质。那菜篮子是前年寒假一家人去云南旅游时买的,经济实惠又环保,唐老师很喜欢,几乎每次上街都当包一样提着。
说是去旅游,对于田笑一家来说也只是换了个地儿喝茶聊天看书,打扮得漂漂亮亮上街购物拍照。就像田老师说的,旅游就是离开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去别人活腻了的地方瞧瞧新鲜。
一家人不解什么风情,也不懂什么浪漫,就这样过得实在普通,简单也知足。
“这几天它都挺乖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兴奋得又蹦又跳,拉都拉不住,幸好路上遇上一个小伙子,帮我把它牵回来。说来也怪,鸭脖到了他手上老实安分了不少,我以为那小伙子是个养宠物的专家,结果他说一只宠物也没养过,不过他最近有养狗的打算……”
唐老师絮絮叨叨地直接绕过俩孩子,进了厨房。田笑忙着应付田鸭脖,哪有闲功夫去听唐老师说了什么。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推开田鸭脖,扭头就往右手边的房间跑。她前脚进门,田鸭脖后脚就跟上,叮叮咚咚地翻箱倒柜半天,田笑才从房间出来,反手带上门。
这本是间客房,现在改建成了田鸭脖的专属狗窝。当初把它捡回来的时候谁也没想过它以后会长成这样,能吃能动难伺候还极其费钱,本来一家人商量过把它送人,但毕竟是从小养到大,有了感情,舍不得。
“不是说成年后身体就定型了吗?为什么我觉得田鸭脖越来越威武雄壮了,每次被他扑,都感觉自己是只被大灰狼抓住的小白兔。”田笑进厨房边洗手,边嘀嘀咕咕地抱怨。
唐老师摇头笑了笑自己的傻女儿,仔细挑拣着箱子里的水果,问:“这是你去年在网上订的水果?”
“嗯,水蜜桃我吃过了,爽口酸甜,好吃。”田笑甩干手,出来继续吃桃,“哦,唐老师,今晚早点做饭。”
“那边几点开始?”唐老师问。
“八点。”
“今晚唱什么歌啊?”安顿好曹操的田老师这时从阳台外转进来。
“保密。”田笑卖着关子,“田老师想听,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一群小孩子,有什么好听的。”田老师不感兴趣地说,“吵得耳根子疼,还是清静好。”
吃晚饭的时候,唐老师问:“夏令营什么时候开始?”
田笑打算在帝都的一所知名大学读研究生,所以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夏令营。
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田笑鼓着腮帮子,含糊说:“大后天,后天下午的飞机。”耳下修剪得极短的头发贴在两边脸颊,半干不湿,似乎还冒着热水气。中袖浅蓝衬衣黑色阔腿裤,整个人清清爽爽,像颗沁甜的水果糖。
唐老师点点头,没说话。田老师倒惊讶了:“后天的飞机,这么着急,那你明天又要回学校?”
“嗯。”田笑点头。
“你一个人吗?”唐老师依然温声细语地问。
田笑摇摇头:“有两个同学一起。”
“男的女的?”田老师不淡定地鼓起一双眼睛,却被唐老师盯了一眼,瞬间老实了。
吃完饭,田笑收到苏茜的消息:你走的第一天,想你。田笑深知她那点尿性,索性不搭理,抱着吉他为两位老师简单唱了首《蝴蝶泉边》,然后叼了个小鱼干,捎上田鸭脖,欢天喜地直奔小区中心。
第9章
不知道是不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老式小区里有七八个孩子生在七月。邻里之间都是几十年的老熟人,大人们为孩子考虑,商量着选个中间日子,在天天向上幼儿园举办一场小型生日会,再邀请区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快快乐乐地过生日,而田笑这个深受欢迎的大姐姐一直以来都扮演着唱歌活跃气氛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