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19)

熏风微过,花间飞来两只黄鹂,清丽地宛转鸣啼,鲁晓颦走了会儿神,她的目光穿过树桠远远地飞驰,羡慕起这自由自在的鸟儿不知道人间苦楚,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杨苏莉见鲁晓颦愣神,轻拍她的肩膀道:“你还要小心张笃承,他非善类,你走之后他差人到处寻你,封了老前门车站且不说……如此做事不顾后果,我只怕……若是被他知道你在这里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鲁晓颦收回神思恬淡地笑着说,忽然她想起杨苏莉来了这么久没有给她泡茶失了待客之道,忙从竹椅上站起身说道,“你来我都忘记给你沏碗茶了。如今我大不如从前,你……不要嫌弃……”

“你讲的是哪里话?我杨苏莉和你交朋友,不是因为你是何种身份便要巴结或厌弃你。你快拿从前的态度待我。”

说完她止住了声音,望着晓颦穿着的蓝花土布裁的褂子,头上的发丝光净地拾进扎了蓝色头巾里,虽是干净,却与从前大相径庭,关切地问道:“晓颦,你现在是依靠什么生活?”

“卖鸡蛋,或者织布,绣花拿去卖,我想着开一个织布的作坊,这样以后供孩子读书上学也不愁着没有钱。”鲁晓颦说着就去厨房生了火,她坐在灶台前拉着风箱,从椅子旁堆积的柴禾里拾了几根投进炉子里,火徐徐开了一朵花,在黢暗的炉台中跳动,迅速生出一条火舌舔舐干燥的柴禾,在噼里啪啦燃烧的柴禾里窜出熊熊烈火。

客厅的桌子上摆了一壶白底印有蓝色寿字篆体文图案的保温杯,有剩下的热水。鲁晓颦依了旧习惯,现烧了一壶水给杨苏莉泡了一杯平地茶,“这茶叶比不得你在北京喝的,条索细长且茶汤味淡。”

苏莉看鲁晓颦的一双手略显粗糙,手背上一根根青筋脉络分明地暴起,叹息道:“这些年你可苦了吧?”

“能有什么?也习惯了。”鲁晓颦依旧轻轻地笑道,眼前之事似乎与她无甚关系。

杨苏莉看见鲁晓颦安于现状着急起来,忍不住地问道:“你真打算在这里一辈子?不去找齐鬙殷了?”

“想!”鲁晓颦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道,“我想啊……可是当年因我的任性害死了父母哥哥,如今我苟活于世实属幸运,还有什么脸面谈论幸福?鬙殷他……我一直担心他的下落……现在知他安全……我也心安了……”她的话里对现实有几分灰心丧气,似乎没有了更多的热情去鼓励她积极面对生活。

杨苏莉摇头痛惜地劝慰:“晓颦,当年你勇敢追求婚姻自由,我才鼎力相助。你因何为了曾经的决定消沉?错不在于你,而是在于这善恶不分的世道。若你当年不跑又能怎样?你嫁给张笃承只怕命运更为凄惨,伯父伯母并不会因你免遭一劫。”

“杨苏莉你信命吗?人生于世蝇营狗苟,想着来世能有业报救赎此生,今生之苦换得来生之福。从前我不信命,我现在也信了,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生而无力的普通人……”鲁晓颦喟然长吁道。

杨苏莉见鲁晓颦似有所思又问:“你就是想得太多,才让自己不得安生。我且问你现在生活如何?可曾拮据?”

“这你放心!你给我的钱还没用完,给我搁起来了。再加上我自己也能赚得了钱。”鲁晓颦的脸上始终罩着一层笑容,眼中却时而流露出阵阵的哀恸。

杨苏莉捧起那盏寻常人家可见的黑釉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不住地静静地观察鲁晓颦,她想着鲁晓颦这些年一个人虽未被岁月完全改变了容貌,可她看待事物的态度却起了变化,更多地是信了命,她曾不顾一切与命运作斗争的决心终于在现实中低下了头吗?她不得而知鲁晓颦的真实想法,有一瞬间,她感到她与她只见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它的来历。

鲁晓颦似乎话比以前少了,从前她总爱叽叽喳喳地和她说:“MISS杨,你看这瓶‘敷面桃花末’好不好?”、“MISS杨,你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彼时的鲁晓颦待字闺中,哪里经历过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在她出逃天津的那一天开始分崩瓦解,在亲人被戗杀之后,她那颗独自凭栏喟叹韶华易逝的少女心业已枯寂。

如今的鲁晓颦是一个在动荡年代颠沛流离的平凡人,更是一个含辛茹苦拉扯孩子长大的年轻母亲,她不会像从前无病呻/吟。此时杨苏莉忽然明白到不是鲁晓颦和她生疏了,而是她成长为有担当的成年人,开始习惯把感情埋藏心底。

杨苏莉告诉鲁晓颦,她还会在无锡这里待一段时间,问她可不可以在这借住一晚上?

“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晚上睡一块聊聊天。”杨苏莉提议。

鲁晓颦高兴地“唉”了一声,她到里屋从梨花木箱子里拣了块新的被褥给铺上,她又寻了块蓝花棉布嗫喏:“这是我新织的,没用过,下过水了。我原想卖的后来喜欢就留下了。”说着撒开床单给铺上,她又跪在床边用手抹平了折皱的地方,将棉布的四角掖好了边儿塞进下方的棉花内,鲁晓颦很久没有见到熟人,见从家乡来了人看她,欢喜地手足无措。

杨苏莉看她麻利的动作眼角酸了一下,鲁晓颦没有回头一直拾掇妥当才放心地笑了。

“你现在也学会了这些……”杨苏莉叹了一口气道。

“我曾在人家家里帮过佣……”话未说完,便止住不说了。鲁晓颦羞赧地垂下头,原是一样出身的人,现在身份有别,她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这些。几年未见,满身珠光宝气的她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她住了口,在心里生出了一些羞愧。

“晓颦!”杨苏莉拉住鲁晓颦的手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她有些气恼鲁晓颦,从前那个有胆魄、有见识的女学生去了哪里?难道是家门不幸的重击带来的创伤?

第20章

夜晚,桂生睡在床里侧,鲁晓颦轻轻拍着孩子哼歌,年幼的孩子容易疲倦,鲁晓颦哼唱了几句,桂生沉沉地睡着了。

杨苏莉和鲁晓颦睡在床的外侧,她看桂生睡着了,才敢悄悄地说着话:“还记得我们的校长姜皖培吗?”

“记得。”

“他还是一付老学究的样子。”杨苏莉轻咳一声学了他说话的样子。“‘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①”

“他是有识之士,是在天上翱翔的鸿鹄,我们国家需要这样的栋梁。”鲁晓颦枕了自己的衣袖侧躺着,模糊的月光从格子窗里撒下,地面平铺了一层白霜。

“晓颦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常偷偷溜去京西的北安河看太子鼓?”

“记得记得!我回去给崔妈妈好一顿说。”鲁晓颦收回定了神的眼神,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重新发现了希望,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我可想念北京的碰头食了:玫瑰枣、豌豆黄、还有五香咸栗子……”兴头上的鲁晓颦如数家珍地说起自己家乡的美食,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晓颦……”杨苏莉支起一支胳膊托起自己的粉腮温婉地喊了鲁晓颦的名字,又止住了话音,她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停顿了一会儿话题没来由地沉重许多,“我过不久就要离开北京了……”

“你要去哪里?”鲁晓颦听说杨苏莉要离开北京没有细想许多随口应答。

“香港……”

“香港?”鲁晓颦寻思事有蹊跷坐了起来讶异地问,身旁的桂生睡得酣甜,没有被母亲的莽劲惊醒。

“晓颦,我没有你幸运……没有找到可以托付自己终生的人,我的父母给我介绍了一位外交官,比我大了好多岁……他们说他青年有为……可我不熟悉他,对未来的彷徨让我心有不甘。”

“那你可怎么办?”鲁晓颦听到自己好姐妹的话为她着急起来。

“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听从父母的安排。对于两家而言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婚姻,既是联姻,也是两个家庭融为一个家庭,利益共同、荣辱共同。听说对方——MR卫长得也潇洒倜傥。你说好不好?”杨苏莉说这些话事不关己一般,声音轻而缥缈。

“我以后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鲁晓颦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不能窜捣好友和自己一样弃家而去,她又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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