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人间地狱里,我母亲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她开始经常地变为猫的形态,连怎么变回人形都忘了。这影响了腹中的胎儿,我是以猫的形态出生的,她咬断了我的脐带,舔干净了我的胎衣,然后把她作为人类的智识传给了我。她所知道的唯一开放的那扇门,就是天使带着婴儿出去的那扇,她希望自己的精神能跟我一起逃出生天。”
“人类的智识?”
“哦,因为变作猫后思维模式也会改变,所以她有一个专门的道具保存理智。”
白渐潇突然想到了什么,摊开手心:“是这个U盘对吧?!”
“差不多的东西,别紧张,你手里的这个是仿造品,真品已经坏了。”唐渊道,“总之嘛,我刚出生时心智就和8岁孩童差不多,还额外获赠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惨痛记忆。”
“我知道了,就是那个时候,你被带进了乐园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不过所有婴儿在进入乐园之前,还需要经过一场‘大筛选’。”唐渊的语调忽然神秘起来,脸上也浮起诡异的笑,“是这样的,其实乐园并不需要那么多婴儿,就和我一起进入乐园的那批来说,一共有52个婴儿,我亲耳听到天使传达命令,说只需要17%就够了。”
“52个婴儿,只需要17%……”白渐潇快速算了算,“8.84,也就是说,只有9个婴儿能上乐园对吗?其他的去哪里了?”
“不是9,就是8.84。”唐渊摇了摇手指,“我们一个接一个被放在一条履带上,被运送着上升。我听到前方传来卡啦卡啦的声音,就像是绞肉机一样,有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履带往下淌,像温热的羊水一样。我勉强抬起头一看,看到前方拦着一道不断翻搅的刀片——就像是豆浆机里的那种——刀片一卷,一个婴儿就被吞下去搅成了碎片。我吓得要命,拼命爬起来往后跑,多亏母亲的那点智识,让我还知道要跑。最后我跑不动了,脱力地倒在履带上,那个绞肉机终于停止了运作。连我在内一共8.84个婴儿,被抱了起来,成为了进入乐园的幸运儿。”
“从刚才我就很在意,为什么说是8.84?”白渐潇忍不住插嘴道。
“那群天使直到第九个婴儿的大约十分之一的身体被搅碎后,才关掉了绞肉机。你明白吗?他们完全严格地执行着17%的命令。上面说要0.5个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劈成两半送上去,不管他是死是活。他们就像是机器人一样,没有任何感情,只会执行设定好的程序。”
白渐潇听得喘不过气来,回想起天使那黑洞洞的眼睛,感到一阵恐怖和绝望,“既然不需要那么多,那么干脆就放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杀死……”
“我说过,他们没有理性,只会执行任务而已。收集婴儿是任务,杀了他们也是任务,二者并不冲突。”唐渊继续道,“我差点就要成为天使了,不过也多亏了母亲的礼物,我成为了也许是第一个保存着记忆走出乐园的人,而且还学会了一点手艺。”
“你在乐园里看到了什么?你怎么逃出来的?你说的手艺是什么?”白渐潇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
唐渊打了个哈欠,露出厌烦的神色,“啊啊,那些你就插上U盘自己看吧,反正后来我一直作为猫活着,直到有一天被陆之穹捡到。”
白渐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的那个‘手艺’,是设置程序吗?”
唐渊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提起程序时我想到的,”白渐潇说,“那个被招魂召唤出来的陆之穹赝品,曾经对我说过,因为身体中被设置了一段程序,所以永远不能走出那个门。无论是殇猎还是斯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我猜是你干的。”
“你很敏锐嘛,是这样的,”唐渊露出赞许的神色,由此多说了两句,“你不妨把这个监狱当成一个巨大的全息游戏,乐园就是指挥终端,主脑的代号为‘弃婴’。而这些天使呢,就是一个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
“等等,这是一个比喻,还是说真的就是这样?”白渐潇有点乱了,“就像……骇客帝国一样?我们其实只是精神进入了人工智能控制的世界?”
“骇客帝国是什么?”唐渊对这些外部世界的东西表现得很茫然,“显然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你们的那个世界是可以被天使真实地影响到的。哦对了,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灵魂中也被植入了一段‘程序’。”
白渐潇的呼吸一滞,“什么程序?”
“别问我,我没法告诉你答案。我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而已。”唐渊道,“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甚至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是这段程序呢,却会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你的思维,控制你的行动。所以啊,你的手机会收到陆璐的消息我一点都不奇怪,你一定是有着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的特殊性,才会被选中来到这里。”
之后唐渊还说了什么,白渐潇一点也听不进去了。他粗粗地回顾过往,自记事以来所有的记忆都很完整可靠,他应该也没被毒蜘蛛咬过,或者祖上传下了什么了不起的血统吧!他到底特殊在哪里了?这段程序又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他植下的?
这些问题像蝙蝠一样在他的头上盘旋,个个面目狰狞可憎。白渐潇拿着这三段记忆,本来以为拨开了些许迷雾,结果不过是被抛进了更大的谜团里。
“你对他说了什么,见白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屋内,阿莫尔担忧地问道。
唐渊低下头在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慢吞吞地把刚才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阿莫尔听得也忧心忡忡,问:“那段程序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因为不是我设下的。”唐渊说,“就算我知道也不告诉你,因为你马上就会告诉陆之穹。”
“别用这种不信赖的语气对我说话嘛,”阿莫尔亲昵地捧住他的脸,半点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我永远爱你。”
“没有关系,”唐渊微笑道,“我有预感,陆之穹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回到我们身边,一切都会变成最开始的模样。”
“我不希望回到开始那样,”阿莫尔说,“至少现在我感觉握住了一丝希望,大家联合起来做些什么,或许有那么一天……”
“没有任何意义。我去过,我亲眼见到过那些东西,”唐渊冷笑道,“我甚至没有办法和你们解释——只有真正面对过那种恐惧,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绝望。”
“我倒不这么觉得哦,”阿莫尔说,“就像你妈妈去世的时候心中还怀有希望,我想你今天健康地站在这里,就是她全部抗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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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洗刷陆之穹杀鱼凶手的罪名,必须交代一下鱼的真实死因。
这个池子看起来水草丰美生机勃勃,但其实水草是和天空一样的幻影。白渐潇和陆之穹忙得很,把鱼投入池塘后也没顾得上投喂,于是当天晚上悲剧就发生了。
在有限的空间中,六条鱼逐渐感到饥饿难耐,在本能的召唤下,开始了生存博弈。瘦弱的三条被率先咬死,活鱼啃食同伴的尸体充饥。
第二天,死鱼被清理了,三条鱼依旧饥肠辘辘,仇恨而恐惧地盯着彼此。这时候有一位鱼中的智者说:“我们不能自相残杀,真正邪恶的是把我们投入这个囚笼的人,我们要联合起来打败他们!”
陆之穹经过池塘,裤管湿了,低头一看,纳闷道:“这些鱼干嘛扑腾起来朝我甩水啊?”
白渐潇斜了他一眼:“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把烟头丢进去,鱼也不会死一片……”
“冤枉啊我,”陆之穹说,“我抽的是烟又不是毒药!”
“你倒提醒了我,把烟交出来,我要查查里面的成分!”
这些鱼?最后当然都死了。
后来换了新的鱼,两个粗心的主人也终于想起了喂食,此后的鱼便安安逸逸地曳尾于涂了。
会有鱼中的史官记录这三条鱼的抗争吗?会有鱼中的诗人为它们写一首生命的赞歌吗?会有后来鱼嘲笑他们无知又可笑的挣扎吗?
它们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这些。
也许是狭窄的池塘给了它们盲目的勇气,也许自由的意义就在于永远仰望星空。当枷锁降临之时反抗便会诞生,这是鱼也知道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