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番外(436)

宋青池只能嘘声安慰:“年轻人,向前看吧,也许让你人世挣扎的,很快就会结束呢。”

不足半柱香的功夫,桑姿兴高采烈归来,满脸都写着“成了”,那骄傲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九天摘星,四海伏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这附近有一处大湖叫措温布,花就生在水底的石头上。”

“那丫头油米不进,怎么做到的?”连宋青池都有些好奇。

桑姿往门前一瞥,招手:“丫头,出来!”

叶不疑扶着门框步出,身上的破皮袄已经换下,姬洛认出那是桑姿的裙子,只是因着身量被一剪子裁去半截。杂乱的头发被梳起,辫子上簪了那朵珠花,颊上点了胭脂,唇上多了妃红,人瞧着格外灵气。

小丫头显然没穿过丝织的衣衫,揪着衣摆,目光紧紧追着宋青池,怯生生地问:“好……好看吗?”

“好看!”宋青池满口称赞。

叶不疑露出白齿,难得咧嘴一笑,起初还顾着步子,而后干脆提着裙摆,沿着草坡一路奔跑,那雪白的纱织被广莫风一吹,如同上下翻飞的蝴蝶。只听得一声唿哨,狼群自远山奔来,跟在她身后,绘成野性与柔美交织的画卷。

“我的天老爷!”谢叙正揉着惺忪睡眼,仔细一瞧,连眼角也忍不住豁开了两寸,倒不是被世俗的美貌所惑,而是不敢置信,昨日那个沉默寡言,脏兮兮不辨男女的小孩,竟也有如此天真烂漫的一幕。

他本也是拥有赤子纯真之人,此刻仿若见着同类,也一并高呼,欢快追逐于草场。叶不疑瞧见了他,脸上多了两分娇嗔,满眼写着主人般的不悦:“你走开,我的,这里是我的,你走开!”

谢叙偏不干,最后被她的狼群追得东跑西跳,鬼哭狼嚎。

宋青池站在姬洛身边,发出浑厚的笑声,姬洛伸手朝他胸口打了一拳,佯作不屑地反问道:“究竟谁才像老父亲!”

既然晓得来源,几人便就地商量如何采摘,宋青池不会水,首先被摒除在外,姬洛倒是通水性,不过让他这个伤者下水,只怕死得更快。

其次便是谢叙,他生于江南,善于泅水,唯一的麻烦是人不会功夫,亦不够灵活机变,那沉水笑靥又长在石缝里,他那么个男人骨架,是钻也钻不进去。最后便只剩下桑姿,他倒是柔体术一绝,就是水性很是一般。

三人争着去,可最后谁也拿不定,桑姿只能以“如今虽已入春,但气候偏寒,过两日寻一晴天”为借口,强行挪开话头,心中暗自决定找个晚间,备妥绳索工具,瞒着他二人悄悄把事儿办了。

若论符合,谁也比不过他,他是少数闭着眼也能认出沉水笑靥的人。

“我饿了。”

不知何时,叶不疑已经提着裙子走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束刚采的迎春花,站在宋青池身后,等他回头,忙一通乱塞。宋青池笑着招了招手,叶不疑却一动不动,他这才发现小姑娘嘴唇翕张,似有话呼之欲出。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叶不疑的目光依次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坚定地又强调了一遍:“我饿了。”

一日后的夜里,桑姿抢先一步溜出门去,在燕支草地里扒拉偷藏的绳索时,却发现东西已然不知所踪,而沙土地上还有被爪子刨过的痕迹,贴地一闻,甚至还有些腥臊味儿。

“遭了!”

桑姿不迭皱眉,凭着依稀的记忆,朝湖边赶去。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见过,甚至也能一眼认出沉水笑靥,他们没将她算在内,可她自个儿却把事儿装在了心里。

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碎石,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哗啦”声,如泣如诉。今夜无月,那一望无际的墨色中,没有半点光。叶不疑靠在干枯的歪柳根旁,那头陪她数年的白毛老狼安静伏在脚边,她闭着眼替它梳理毛发,直到水里一尾鱼摆尾出水,又“咕咚”一声沉入湖中。

她睁开眼睛,老狼呜咽一声走开,在一旁看她褪下月白色的衣裙,小心叠放整齐,将哨子平整安放置上,再取出珍藏多年的夜光石,绑在额头上。

沙土上忽然有了微弱的亮光,大致能照清五指,身前不过两尺,在广袤的原野,便只如一只迷途的萤,被窒息的黑色吞没。

待完成这一系列仪式,叶不疑将牛皮绳的一头绑在老树根上,另一头拴在自己的腰上,顺了顺老狼额头上唯一那一撮黑毛,细声叮嘱:“我很快回来,就像以前那样。”说完,便一头扎进了措温布中。

这里是她的家,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当草原上食粮短缺时,她也会下湖摸鱼,比起桑姿那样只会纸上谈兵的,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狼坐在湖边,静待同伴回归。

叶不疑不敢往湖心深水里去,只能摸着石头,慢慢往下潜游,像一尾灵活的鱼,或是那种只存在于神话典籍中的海上鲛人,若较真起来,这儿还真是海,是传说中的西海。

下潜两次,到第三次时,她终于找对了方向,摸到粗粝的水下礁石,踩到滑腻的苔藓,一圈又一圈水草在她身侧漂浮,石头缝里偶尔有扁头湟鱼群钻出来,吻过她的肌肤。

借着微光,叶不疑看清了那种白色的小花,开在夜半结束之际,东方将明之前。

她往前伸手,差一点,再往前伸,指尖已有触感,就快要摸到时,湖中的暗流快了许多,脚板吃不住力,就如拿线穿针的手,总是走偏。

就差一点点!

只要再往前伸那么一点点!

她把身体蜷缩起来,四肢同时发力向前一摆,这卯足劲一奔,四指穿过花叶轻轻一卷,便将那朵小白花连叶带根捏在了掌中。

可就在叶不疑要回游时,却被水藻绊住,挣扎中脱力,背部刮擦过锐利的石尖,她心头“咯噔”一声——

绑在身上的绳子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笑靥花,学名称李叶绣线菊,生长在陆地,这里这个是我胡诌的一种东西,剧情需要哈哈哈。

第296章

人毕竟不是鱼儿,那一刹那, 对于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 不啻于天塌下来。她顾不得憋气, 慌忙去抓被冲走的绳索,不仅没抓到,反而呛了两口水。

措温布的水是腥咸的,喝不得,两口下去, 呛得她喉咙口鼻火辣辣的疼,只能用两手死死扼住脖子,尽可能保住最后一口空气。

鱼群忽然洄游,撞散了她扎起的头发, 将她撞回了水草边。一直挂在腰间, 那个本打算用来装采摘后的沉水笑靥的陶小猪, 在挣扎中沉底,她扑上前去捞, 眼睁睁看着碎片四溅, 直到中心藏着的一张羊皮卷,顺着水流被推到她的掌心。

叶不疑想起了一些往事,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原来, 她不止十岁。

只是因为原野上不知时日,茹毛饮血且吃不饱饭,身子没发育好,一直显得十分瘦弱。

叶不疑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子, 只是从没见过父亲的模样,每当问起阿妈时,那个质朴的女人会抽出一副羊皮卷给她看,那是花了大半积蓄,托一个途径此处的画师画的,画师画技很差,不过为了赚两个行路钱,可她阿妈却觉得十分传神,小心翼翼贴身收藏。

至于父亲去了哪里,叶不疑不知道,这对她来说也不重要,赵家村里大部分的孩童都没有爹,有的战死了,有的被征召入伍还没到归来的年头,有的是来往的商人或是逃难者误入此间,结了一段露水情缘,从此杳无音信。

大家都一样,她因而觉得并不可怕。

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地过着,直到她娘死了,直到周围所有人都死了,她流离于荒野,本是要被狼群叼走吃掉,但巧就巧在,那一年收成极好,开春时瑞雪兆丰,草场上的野兔獐子比往昔多了一倍,狼群得以果腹,没有吃掉她。

就这样,她和一头母狼开始相依为命。

“活着!”

“活着!活着!”

叶不疑睁开眼睛,暗流已将她从水草的裹卷中冲了出来,她一手握着羊皮卷,一手握着沉水笑靥,向上浮游,赶在胸腔炸裂前冲出了水面,大口喘息。

老狼从沙土地上跳起来,蹿过冰草丛,在水边徘徊两步,对她引颈长啸。叶不疑游至水岸,抬手一招,老狼心领神会替她叼来毡帽。就着剩下的绳子,她做了个简易的网兜,下放到裸石缝隙里,确保良药在水中不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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