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番外(190)

“这位司夫人仿佛想招揽我。”姬洛负手,迎风而立。

白少缺问:“何以见得?”

“白兄,若你要寻楼姑娘,你会愿意将巫彭长老带在身边吗?”姬洛勾唇一笑,反问道。

白少缺答:“自然不会。”

“那就对了,换作我,我也不会无故带个随时可能扯弄后腿的累赘。”姬洛眼中锋芒吞吐,夜色中,宛若仰止高山,高不可窥,那话一出,自是十分坚定,“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带谢叙。谢公子不会武功,有一手易容术却又没半分江湖经验,直到方才,她夸我一副好口才,我便彻底懂了。我长于说道,谢叙又何尝不是,她这是需要一位辩手,替她游说呢?”

“游说谁?”

姬洛做了噤声的手势:“不知,静观其变。”

白少缺拂了拂袖子,冷笑一声:“和你们这样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儿!猜心攻心诛心,哪有一吐为快舒心?换作我,我可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二人自渡口下船,与司夫人一同步入青山。

山中有迷途幽径,径上有紫藤落花,花下有鸳鸯戏水,水中承接的天色如镜,映照出比翼齐飞。比翼鸟本是巴人传说中的神鸟,不比不飞,因而,鸳鸯冢历来凡事成双,冢中双主,剑法双招,便连谷中山路,也是镜像一式二双。

只是,到这一代,双主生嫌隙,楼西嘉奇才奇人,一人习双人剑,这才打破了规矩。

娢章走至一棵老紫藤下,站在残碑前不再行进,姬洛绕碑而走,见其正面刻着曹子建名句“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而后,又新添的痕迹,乃是人为以利剑刻出,苍劲有力,霸气十足,若不是纤细有余,倒教人不信此乃出自女子之手。

“比翼长相离,鸳鸯永不见。”

谢叙忍不住将这几个字读了出来,摸了摸头,有些费解:“娢章姑姑,若不是你说此地主人乃是你师姐,我到要以为里头住着的是什么神仙眷侣了。”

“听说百来年前,鸳鸯冢开山祖师确实乃一对眷侣,只不过传至如今,已无那些个计较罢了。”司夫人笑道。

一阵风来,扫树落花,她挂在嘴边的笑还未消减,却已凝固,随后,她对着花树深处行了个賨人礼,淡淡道:“师姐,数十年流光飞逝,卿可别来无恙?”

随后,那花树后传来一声冷笑,声色低沉并无尖锐之感,却叫人手脚发麻,心生寒意:“小贱人,你还敢回来亲自叩请山门?”

不若其余人坐观不动,谢叙丝毫不掩饰情绪:“哇!哪儿来的仙女?”

本以为那粗沉话音之后,是个凶巴巴的恶婆娘,没想到落花一顿,谷中飞来一人,肤白如水玉,一双眼眼角上挑有厉色,梳着冲天的凌云髻,插着流碧钗,靛绿色的裙裾在树干上来回荡漾,浑似那山中的精灵,却又比精灵少了些和颜悦色,多了几分自持的威仪。

谢叙眨巴眨巴眼睛,悄悄拉拽姬洛的袖子,令他俯身贴来:“我听娢章姑姑说,她的师姐长她十岁有余。”姬洛和白少缺听后,心下更为惊奇,那姑萼虽未比拟豆蔻少女,却和司夫人不相上下。

司夫人并不因她口称的贱名而失态发怒,反而口中藏笑:“师姐,多年过去,你我皆未占得便宜,又何故恨我至今?鸳鸯冢始终乃我桑梓,娢章当年惹得师姐生气,今日便在此陪个不是。”

“小贱人,既已决裂,又何必归来找骂?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姑萼冷傲,一句话说尽,撇靠在眉梢鬓角前的黄杨木发梳忽然脱手,从司夫人耳廓便刮过,落下一缕青丝,伴着一道浅浅的血痕。

以司夫人的功夫本可出手,却似故意要受她一招,立在原地分寸不动,那发梳绕过她的脖颈,转到另一侧,在其内力操控下,竟有以梳齿割喉的趋势。人在云岚谷时,姬洛曾习得相故衣的绝技,故而眼下拿揽月手化去劲力,两指将那木梳捏住,随意掷去。

他这一投掷,惹得白少缺技痒难耐,当下是一个飞跃从娢章头顶掠过,红裾下伸腿一踢,打落了姑萼耳旁一簇锦花。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鸳鸯冢放肆!”姑萼被驳脸面,当即抬袖凌空,一把与司夫人佩剑制式相同的宝剑从其腰间射出。白少缺垂眸敛眉,随势平翻,后退时袖中子母刀和那剑刃“丁零当啷”撞击不停。

白少缺收刀在手,反身挥刃,正欲奋力劈剑,司夫人却忽然迎面直上,左手一掌拂开白少缺,右手将姑萼的佩剑击回,自己则轻功一提,寻着剑势上树:“师姐!何必和小辈计较!”她这一出声,白少缺不承她的情也得承。

姑萼才不管谁来顶刀,谁来劝阻,当即伸手往前一抓,抓住回飞的细剑剑柄,反手一招“鸳鸯摆尾”,在司夫人胸前带出一串血珠。细珠从衣襟上滚落,然而司夫人却从始至终未对树上的美人出手,只是欷歔一叹,报了必死之心:“师姐若心中不快,杀我便是!”

“谁要你现在来装好人!”姑萼皱眉,那补招的剑始终没刺下去,左手起落花一掌,将司夫人打在地上,飘然而去,“我不想见你,你也休想踏进鸳鸯冢一步,滚!”

白少缺内力倾出,在司夫人后背稍稍抬了一把,看傻了眼的谢叙赶忙跟了过去,小半个身子搭上去,堪堪将人稳住:“娢章姑姑!你没事儿吧!这……这……你为何非要入这鸳鸯冢,她不愿意相见,还险些杀了你,我们走吧!”

“师姐不会杀我。”司夫人缓缓摇头,眸中大为坚定,“怀迟,我此次来,便有向师姐请罪之意,这鸳鸯冢我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说完,她猛咳两声,咯出一口热血,姬洛俯身,在她心口连点了两指封血,暂助她疗伤。

四人在残碑前徘徊不去,一个时辰后,待司夫人调息平缓,姬洛才拈花踱步,回首淡淡道:“司夫人,在下知你心意已决,只是姑萼冢主似乎积怨已久,若要化解误会,还需从长计议。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才敢问双主决裂之事,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娢章没那么简单。

看文愉快,么么哒小可爱们~

第134章

“说来惭愧。”

娢章以指力弹开染血的残花,苦笑连连:“鸳鸯冢传承至第十一代, 先师‘鸳’剑步珩早亡, 其妻‘鸯’剑如素殉情, 留下师姐不足及笄之年。不瞒各位,我从未见过先师,实乃师姐从蜀中战乱流民中捡来,一身武功皆由她指点,后因习练鸯剑, 才得成双主之名。”

司夫人叹息:“说是师姐,但其长我十岁有余,如师如友亦如母。”

“既是如此,那姑姑和那位……那位姑萼冢主该是感情甚笃才是, 为何闹僵至这般?”谢叙既不懂女儿心思, 又从未揣摩过江湖险恶, 因而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永和十年(354)四月间,师姐因会故友, 自子午道北上, 一直杳无音讯。五月时,我在阆中忽然收到她的传书,心中不安, 赶赴秦国,后在长安不甚暴露武功,出城时被尾随追踪,幸得一侠士相救。”那个“一”字, 咬音极重,饱含千万思绪,从她口中说出,尤其沉甸甸的,教人喘不过气。

一人成伤,二人成劫。

司夫人双眸放空,看去稍远的远山流岚,淡淡笑,似是满意,又似憧憬:“那时的我十三岁,情窦初开,不谙世事,见一人而愿一生投桃报李。”她说的委婉,但在场几人,包括谢叙,也一瞬悟得她的心思。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换在那些个春风玉面的郎君身上,也同样适用。

“就这样,我以年幼为挟,自以为是游说他护我一路,直到寻来师姐。”司夫人垂眸,眼中颇现痴意,“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亦是有备而来,将计就计。那一年桓温第一次北上伐秦,败于白鹿原,兵困粮绝,秦王苻健欲要乘胜追击,就地斩杀那位晋室大司马,于是暗中派人刺杀,这个人,就是他。”

“巴族人一直盘踞巴蜀,賨人李特于蜀郡成都开国,立成汉,却又在永和三年被桓温灭国。他初时救我,不过因为认出鸳鸯剑,但又知道我不是賨人,于是想借我之手,得见师姐,趁机拉拢鸳鸯冢,替他杀出血路。”司夫人惨然一叹,“然而世事弄人,甚至是他也万万算不到,子午谷惊鸿一瞥,他竟然与师姐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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