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顺流而看,石盘成倒挂五星,姬洛率先横跨两块石盘立于上游,石盘移动,转眼江溪文处于最下端,而白少缺处于中部。
“白少缺,对面!”姬洛指挥,红衣移动,这时,石盘却并未扭转,随即,他又改口朝下方的人喊道:“江溪文,我们对换!”待人落定,石盘仍旧未动。
再观足下石上刻纹,姬洛明白了,也就是说,五星盘依势共有三度,若每一度上皆有人,则盘不动,若人改走于空位,则星盘乱,那么,只要摸到规律,便能将石刻串联为环。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觉得古怪:从石盘淤泥和冲刷水纹的程度来看,少说也是百年以上的东西,能在河里筑起这大家伙,绝非无所依凭,但五数并不复杂,只要掌握石盘移动的规律,稍稍有些惠才的人破解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还不至于是什么千古难题无人能解,难道说还有什么自己忽略的东西?
姬洛心绪沉淀下来,赶忙出声提点,三人又反复试了几次,他暗中记下变化顺序,在脑中不停演算,越算越惊诧,因为他发现一怪事:若当真按此法变走,有一块石头不会移动,且它上头的刻纹恰好跟左右都是反着的。
“难道……”姬洛沉吟。
“白少缺,你往右侧去。”红影一闪,还未落地,少年已然出声朝另一方喝道:“江溪文,上来!”白少缺轻功不俗,江溪文还是慢了一步,但姬洛惊喜地发现,两人同时游走,石块明显一卡。
往后,他便又尝试两人同起同落,变换规律不仅重新推翻,甚而脚下石盘在游走中竟反向旋转起来。
“可是有解?”江溪文脾气暴,耐心也不甚好,今次在他的排布下来回几遭都没瞧出个所以然,不由面有躁色。
姬洛自若颔首:“不出半盏茶。”
半盏茶实际上还有余,自打勤习“天演经极术”后,姬洛夜观天象时不需凭图布便能心算二十八宿,且烂熟六十四卦变化,五势五行交替,更何况这小小五星。
“还剩这最后一步!”
江岸的人不乏有对五星盘略有耳闻者,此刻眺望江心,瞧少年郎眉目舒展,从容不迫,便猜他已破解此局,不由交头接耳起了哗然。喧哗大作,賨人大族长面有震惊之色,推开搀扶的手,往前进了两步,终究没跨过码头横拦的麻线,只是两眼一眨不眨地张望。
姬洛乘风跃起,中心水位突然上涌,水花将他一瞬间浇没,于此同时,五道石盘中心的圆孔亦涌上水柱,白、江二人皆被水势逼退,险险立于边沿。巨变中,少年听到脚下一声声脆响,低头一瞧,依稀辨出绑缚在船棺和石盘上的铁链因变化之道而松弛,恐怕若无对策,眨眼这台子便要沉没,若只是落江也罢,就怕下头还有什么吉凶难测。
“现在怎么办?”白少缺冷冷看了水下一眼,亦有所察觉,不免心浮气躁,欲要弃之而去,凭他的武功,就算不能横渡半江,游回岸上也不成问题。
“等等。”姬洛的声音从水中传来,近乎斥喊,“别下水,等我出来!”
水中“叮咚”二声,有黑影扑面而来,姬洛在水瀑中睁开眼,依身法游走辨别,一一将其夹住,整齐叠在手心,不多不少,恰是五枚石符箓。石台将没,此刻姬洛困于水中,再观其上花纹已来不及,姬洛只得高喝:“白少缺,你不是过目不忘吗?以你为始,右向左,石刻孔洞如何变化?”
白少缺一愣,拼命回忆,随后将其道出。他每说一句,不得睁眼的姬洛凭手摸,将石符箓依次掷出:“你的!江溪文的!”
“左!”
“右!”
四符一镇,水涌之力渐小,石盘沉没的速度也缓了下来,唯有下头捆缚铁链,依旧在松动。姬洛提气,破水而出,落在最后一块石盘上,将手中之物往下一压。
“轰隆——”
石盘静止,涌上来的水沾湿了白、江二人的靴面,随着一道巨晃,锁链彻底绷断,水中那口大棺顺江而下,眨眼没于水中。
大族长手中罗盘猛转,他拨开人群冲到码头上,举起双手,对着姬洛所立的方向高呼:“阆中侯未说错,百年后能解我族困境者,便是天时授命之人!”
这一次,他说的并非賨人语,乃是汉话官腔。岸上舞者闻之,心神一震,皆就地起舞,口中喃喃——
“天时授命!天时授命!”
作者有话要说:小洛儿这一卷可是要装逼的,这只是个开头(▼へ▼メ)
第131章
嘉陵水上风平浪静,唱跳中的賨人纷纷脱衣下水, 鱼跃其中, 有的则爬上临河船只, 驶入江心,将三人接回岸边。姬洛起初一愣,寻路要避,后来发现这些人都没了方才的怒意杀气,迟了一步后, 被人托举扔上了青空。
随后,还是大族长喝令族人安静,这才将几人放下,引入賨人族屋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少缺脑子跟被人打了一闷棍般, 着实搞不清状况, 他本以为滇南借山河地势, 藏奇蛊花草,已是异数, 自家教中那几个祭司便足够神神叨叨, 没想到搁这儿还有更惊奇的东西在等着他。
大族长瞧看姬洛本和眉顺眼,乍一听白少缺开口,心里窝着的碎石之气顿时冒了出来, 又见这人红衣不整,甚而有几分玩世不恭,当即吹胡子瞪眼:“这还得从你二位碎的那块石头说起!”
白少缺荒唐惯了,他也并非瞧不出石头对这些人的要紧来, 不过是心头顾着自个儿好玩,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在人家的伤痛处踩上两脚。于是,只见他拿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轻慢,挑眉道:“就那块破石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姬洛赶紧岔开话:“我瞧那神石通体黢黑,上刻乃是秦篆,可是立于战国秦?”
“正是。”大族长瞧少年目光锐利,心思敏捷,且两相比较下知礼数,有教养,大有君子之风,不禁越看越喜,便捻着胡须悠悠道来:“昭襄王在位时,白虎祸四郡,賨人先祖高楼射虎,威震一时,秦王封赏,刻石为盟,上书:‘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注1),那便是我族世代供奉的神犬石。”
“黄龙清酒真性情,他娘的听起来就像哥俩儿好,倒不似两族盟约。”一直沉默的江溪文突然开口,他胸中点墨有限,可说道起来却一语中的,是那么回事儿。毕竟古往今来,但凡涉及战乱,说和请降,没有割土让疆已算便宜,珠宝美人自是一样都少不了的,这么实诚的已然不多。
不过,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賨人再勇猛善战,毕竟也是西南蛮夷,但凡能成千秋霸业者,哪个不是老狐狸,这盟约说好听叫亲善,说不好听便叫提防,给点小恩小惠,便可阻蛮夷入朝堂,划算的买卖。
“切。”白少缺哂笑一声,掏了掏耳朵并不以为意,“且不说这氐人又立一秦,便是百来年过去了,留个空碑空石有什么用,你们这些老家伙都一样迂腐。”他虽说与大族长听,却不免由景生情,想到了六年前命陨于天都的白姑,还有教中那些个老古董。他们哪个不遵从古制,也为了这么个传说中的奇阵,殚精竭虑。
傻不傻啊?
天都覆灭与他何干?
他当这个教主,偏就想要跳出束缚!连那位惊才绝艳的巫咸祭司也困宥不得出,最后落下大磨岩,丧命于魇池,他若能一生自由浪荡,潇洒荒唐,便真的胜他一筹!
人生在世,何须一让?
“千年信仰,小子可懂?”大族长指着白少缺的鼻子,一阵唾沫横飞:“虽说这石头历经风霜已有破损,但你……你出手毁我族神石,难不成还有理了?”
白少缺坐直身子,骂声在耳朵里过滤一遍,立刻抓住要点,一掌拍桌:“你看,你自个儿都说石头已经毁损了,你这是讹人!”
闻言,正端着杯子喝茶的姬洛脸色铁青,听说白行乐和柴北薇都是亲和有度,温柔旷达之人,这白少缺也不知道承了谁的脾气,作风荒唐也便罢了,现而今还能逞口舌,颠黑白,难怪巫咸祭司要将他镇在魇池,如若不然,恐怕这六年来天都早亡了两轮了。
“且不论神石,你二人之斗毁这祭祀典礼却是有目共睹的,我賨人虽久居巴山蜀水不出,但念及先人勇猛,能号白虎为战,得成龙虎贲军队,便是大秦也要借我们之力灭楚!讹诈你小子,岂非自贬身价!”大族长脾气也硬,当即吹胡子瞪眼分寸不让。他手臂往那木桌上重重一搁,人已近花甲,但皮肉毫无松弛,反而肌肉练达有力,堪比健壮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