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资格说一句“不是因为我”吗?
那么我拥抱他,是不是在扯着他下地狱?
生病之后我的确变得很容易自责,陷入低落情绪后就出不来。裴叔叔也许知情也许不知情,他说话是泄愤,我清楚不该往心里去否则自己会坏掉,但却立刻开始不受控地反复思考这些字句。
裴嘉言是好学生,他突然开始叛逆了,因为我。
裴嘉言从来不和家长对着干,他突然偷偷开车找人,也因为我。
裴嘉言出车祸,命悬一线,都因为我。
所以我留在裴嘉言身边,他会越变越坏。我没那个本事引导他教育他,这也不是我的责任,能做的只是给裴嘉言很多爱,并让他也来爱我。
他一边爱我一边救我,可我只会害他。
我被自己的逻辑链震撼了,因为真的有病才会把所有的错都归结于这,一旦有了苗头我会找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裴嘉言就是因为我,才出了意外。”脑海里分裂出了两个声音,一个反复说陈屿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好好和裴嘉言商量他一定会听,但另个声音在不停地自责,“你真的能爱他吗”“你对他一点也不好”……
见不得裴嘉言受苦,那如果让他受苦的根源就是他要来爱我呢?
那我就走,走远一点,等裴嘉言长大。
18.
裴嘉言在那天半夜麻醉效果全部消退后醒了过来,病房里只有我。裴叔叔已经回公司处理被耽搁的事务,而老妈,按我的意思去走廊等着。
看见我的一瞬间裴嘉言眼睛就红了,他还没法大声说话,吃力地朝我伸手。
我拎着自己的点滴坐在病床边握住他,不让他看出我在想什么,语气放松地抢占先机:“你看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怎么在这儿啊?”裴嘉言说。
我好久没面对面地听到他的声音了,差点鼻酸:“你哥救你命啊,下次还敢不敢了?”
裴嘉言置若罔闻,眼珠转了转,看向我的点滴,本来就白的脸一下子更没颜色:“他们不会通知你啊……你病了?”
“都说了是在救你命,靠。”我捏他的鼻子,“怎么搞的?”
裴嘉言还不清醒:“我想去找你,你说要来找我的但老是不出现……听说陈叔叔去世了,我怕你伤心,就拿了祝昉的车钥匙,但是没怎么开过……”
伤心倒不至于,就差没放鞭炮庆祝了。
但我没表现出来,哄裴嘉言说你好厉害啊,刚过十八岁驾照都拿了。
裴嘉言感觉我好像在嘲讽他,顿了顿,完全没有劫后余生反省自己的念头,抓着我的手不放:“哥,哥,你能不能别走?”
“走哪去啊?我一走开你就要出事。”
裴嘉言能听懂人话好像是间歇性的,他根本不管我说了什么一个劲儿地重复:“你等等我,我会懂事的。哥,你等我一下……”
等他怎么样呢?
等他来摆平所有的阻碍吗,裴嘉言现在都觉得我们的阻碍只是父母。他没步入社会,不知道我和他的两种关系不能并存。
我不能既当他的哥哥又当他的男朋友。
但他从没这么绝望地和我说过话,又急又含糊,他没有撒娇,说不清楚还是继续喊我等。我明白他的意思,说不出“你好了再商量”之类打太极的话。裴嘉言也快疯了,他和我一样无时无刻没再难过。
“等就等吧。”想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裴嘉言不肯,我只好继续握着他,“你先好好读书,反正我哪儿也不去,就等你,可以吧?”
裴嘉言笑了笑,他嘴唇很苍白,可能还在痛。
我没克制住,俯身亲他一下:“以后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
“好好哦。”裴嘉言不知道在感叹还是答应我,开始说胡话了,“我真的特别特别想见你,他们去喊你了吗……”
我彻底没辙了,拍他一下喊他闭嘴。
算来这是我第一次骗裴嘉言,“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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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因为也失血严重,再加上我身体素质其实相对一般,最近疏于锻炼不得不在医院多住几天。裴嘉言挺高兴,我却笑不出来。
老妈每天都要来探望裴嘉言,顺便不痛不痒地问我几句身体如何。我很想对她说不想装就别装,非要母慈子孝的,好像我还能配合她演戏,裴嘉言都看出来,就别勉强了吧对大家都好,但老妈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刚动完手术不久,她坐在我和裴嘉言的病床中间给我俩削苹果,我觉得她只是找点事做否则太尴尬了。毕竟只有我能吃,裴嘉言不能,他喝热水都费劲。
等一两次我不搭理她自顾自吃东西喝水之后老妈也不和我说话了,她坐的时候都朝向裴嘉言,这样挺好,各取所需。
过了一个星期我恢复得完全没问题,随时可以出院。裴叔叔闻讯而来,生怕我答应他的事反悔。他把我堵在病房门口,想了想,又怕隔音不好改拉到了最外侧的走廊尽头,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拆开看了下,都是现金。
挺厚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百元大钞。
“你最好说话算话,陈屿,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裴叔叔警告我。
好多钱捏在手里的感觉不赖,我默默地数了数,虽然没有一个亿但也够我快乐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不太想还给他,哎,没有人不爱钱。
象征性地抽了几张当做这几天的旷工费,剩下的我连信封一块凑到裴叔叔眼皮底下。这动作酷不酷我不知道,应该冒犯到了他,裴叔叔盛怒之下眼珠子都开始冒绿光。他不肯接,好像接过去就被我践踏了自尊。
我只好松手,厚厚的一沓钱全摔在地上了。
“不要你们的钱,我说话算话。”我揣好那几百块往墙壁一靠不管医院有没有消毒彻底,“医药费可以收,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你……”
我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好像也老了:“裴叔叔,我可以救裴嘉言这次、下次,一辈子,一分钱都不多拿。我不要你们为此多感恩戴德,相对的你也别总拿哥哥身份来压我,我当然知道‘哥哥’是没法改变的,但我救他,只是因为爱他。”
“你爱他?!你也配谈爱,你……”
“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和你没关系。除非你想个办法弄死我,否则我就一直阴魂不散,裴嘉言什么时候要我,他会来找我。”我笑笑,“不信吗?试试看。”
说完,裴叔叔的脸已经近乎扭曲:“陈屿!你他妈自己要当变态,要乱伦,别绑着我儿子!你神经病——”
乱伦,变态,神经病,一点儿没说错。
作为一个在淤泥里挣扎的烂人,我玷污了天使。
偶尔会想,如果把炒饭说成炒面那送外卖的就永远找不到对的地方。我和裴嘉言的爱也是说错了的那个字,本质没有不同,但大家都觉得恶心肮脏。
后续裴叔叔压着嗓子咆哮指责我都没再看他了,朝他比了个中指转身回去病房里。如果再拍电视剧,这还算我的高光时刻。
推门后裴嘉言端着一杯水问:“你去干什么了啊?”
“尿尿。”我说完,老妈瞪了我一眼,嫌弃用词不够文雅。
也就这时候我会短暂地感受到属于母亲的关心,可她做戏或者真心已经分不清了。她给我削了个苹果,然后出了病房。
我以为她要走了,咬着那块苹果踱步去门口,结果她只是在走廊上接电话。
沮丧.jpg
裴嘉言不明就里还在问:“哥,你凑在门口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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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老妈没有来守夜,裴叔叔当然也不来。公立医院病床紧张,他们一早就想让裴嘉言转去私立的高贵病房,但裴嘉言说没多久就出去了,不肯。
我听医生说他最少也得住满半个月,眼下我活蹦乱跳,但裴嘉言还起不来床。
护士最后查了一次房,她们都喜欢我和裴嘉言,把我们深厚的兄弟情义当传奇八卦遍了每个科室。还好不知道前因后果,否则就不止是八卦而变成猎奇了,我这么想着,在护士走后摸到门口反锁了。
“锁门干什么啊?”裴嘉言说,他在看电视。
我没管电视,坐在裴嘉言床边仔细地凝视他五官:他也像老妈,可眼睛偏圆带着天生的无辜感,不愧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像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