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先随便吃点儿,反正我记得吃完药那种发慌的感觉会好很多。
可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吃这个了,贸然开始会不会有副作用?这上面的后遗症那栏写会引起短期内听力下降,血小板减少,肝功能有损害……怎么感觉吃完就离死不远了,不如先搞个安眠药吧?
再听力下降我就真的变成聋子了。
我拿着药不知道该不该吃,或者我应该去一趟医院(可是医院在哪儿来着,突然想不起来),这时手机响了。
是我给裴嘉言设置的专属铃声,滴滴滴,每声都异常刺耳能直击心灵。
药片盒子扔在地上,我扑去床垫抓住手机赶紧接起来,失控地破音:“嘉嘉?你人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多希望他说那个新闻只是意外,自己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了。
然而没有裴嘉言。
那边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陈屿是吗?你好,我是祝昉。”
我说你谁,他笑了声,回答我他是裴嘉言的表哥:“嘉嘉一直要求我们联络你,他放学被接走了,但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我脑子发蒙,想骂人,觉得不是裴嘉言我又懒得出声了。
叫祝昉的傻逼继续文质彬彬地说:“嘉嘉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但他马上就要考大学,舅妈说你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妈的,我想起来见过祝昉这个名字,在裴嘉言的手机屏幕上,就那个一直给他留言的表哥,裴嘉言把他删了。好像年纪比我还大,听裴嘉言说过一次,他是那种特别典型的养尊处优的成功人士,果然和我说话字里行间都是傲慢。
我终于冷静下来:“哦,你把电话给裴嘉言让他自己说。”
祝昉笑了笑:“恐怕不行,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你们是不是要送他去电疗啊?”我说完,听到那边顿了顿,有点小得意。
然而祝昉很快打断了我微不足道的得意,他好脾气地说:“我已经劝过舅舅和舅妈了,嘉嘉只是一时走错路。后面几个月到上大学他会和我住一起,应该没有机会自己出门。至于那点叛逆,我想办法开导他。”
我说你算个屁。
祝昉说:“陈屿,嘉嘉不止你一个哥哥,我也会对他很好。”
“是吗?”我盯着逐渐昏黑的天边,突然恶劣性起,“那他会不会把樱桃分一半给你吃啊,大少爷?”
祝昉没想到我这么不要脸,不吭声了。
我立刻砸了电话。
我的脸埋在被子里快喘不过气,浑浑噩噩地想:今天几号?
13.
整个白天的闷热后,开始下猫下狗。
这座城市临海,雨天的风里透出一股海腥味。出租屋不挨着河道,但我昏沉时脑海中都是浪的声音。好像一条小船浮沉着越飘越远,直到抵达天际线的前一秒被巨浪打翻在发黑的深水中——
我就是那条小船,天真地以为能够找到叫裴嘉言的终点。
失去裴嘉言这件事并不是太难接受,毕竟已经是第二次了,一回生二回熟。
上回在他的卧室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出了门,只记得老妈的尖叫和衣服砸在后背的触感,过后再发生的一切殴打因为太痛,让我忘了在离开的那一刻自己想了些什么。但这次没有人打我骂我,所以记得很清楚。
我在想,裴嘉言千万别像我一样一次情绪不稳定一辈子都得吃药,这样不好。可裴嘉言有那么多的爱,大约不至于沦落到来学我。
他是好孩子,不能学我。
躺了一会儿雨声越来越大,把玻璃窗拍得噼里啪啦作响。我又记起来裴嘉言发的最后一张照片里阳光灿烂的,哪知才过去几个小时就开始下雨。
风好冷雨好湿,凌晨买回来的香蕉不知道甜不甜。
我又开始想不开了。
米兰提着打包盒来出租屋时我还保持着挂电话的姿势躺在床上,她差点以为我已经成了尸体,犹豫了一秒先打120还是110。我闻到食物香味,胃里泛酸开始干呕,米兰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我没事吧。
但我这样子任谁看都不像“没事”,米兰换了说法:“你惹到谁了啊?”
她下意识以为我被打了,我扪心自问干了几年酒吧活还从来没真正得罪过哪个家大业大的富家子弟,又记起祝昉那高高在上的口吻,顿时呕得更厉害。
换做平时米兰一准打趣我是不是怀了,她现在忧心忡忡,没话说。
我说要水,米兰哎了声去端杯子。
三十度的天气,凉白开下肚,冷得我直哆嗦。米兰摊开我的手发现了那道伤疤,眼圈一下子红了:“你怎么搞的,是不是我不来你就要出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多愁善感,光摇头,她不信,非要问到底。
“小狗不见了。”我说完,米兰一脸茫然,我挥开手揉了揉那道被自己包扎好的伤,坐起身把饭盒放到膝盖上,“今天请个假,姐你明天陪我去下医院吧。”
不管米兰的表情怎么变换,我勉强吃了两口又不行。
她把床头那些药盒收拾好了,想藏安眠药,我再三发誓不会乱吃她才重新放进了抽屉。酒吧的生意虽然不用米兰一直在场但她没法离开太久,我劝她回去,劝了两次米兰觉得我可能过了那个时间会好点,忐忑地走了。
这姐不简单,连激情自杀都了如指掌。
送走米兰,我把灯全部打开,继续躺着。
下午那通电话的时间总共是2分48秒,我控制不住自己给裴嘉言发微信,一条接一条的全是句号。但我很快意识到这可能让他担心我,于是等裴嘉言能看见时屏幕就成了满篇的“已撤回”。
怎么感觉更让人担心了?
那还是说点中国话吧。
我想说我爱你,我还没对裴嘉言说过。
我胆子小,把这句话藏着掖着不肯说出来,因为别人都觉得恶心。
而且我拿什么爱裴嘉言呢?
是半聋的右耳,丢失的睡眠,控制不住的噩梦,窄小漏风的出租屋,衣柜中不合身的T恤,还是那一抽屉会过期的心情稳定剂?
裴嘉言被爱浇灌成一朵即将成熟盛开的娇艳玫瑰。
而我,我只是被他汲取一会会儿的烂泥。
最终对话框里,我仍然什么也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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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严重的躁郁症。
以前自己没意识到时不觉得,等发现已经是在和陈达干架后了。我很少跟人讲这段,第一因为没必要,陈达将近毁了我一辈子但我也差点杀了他,扯平;第二我觉得说出去别人都会同情,看我的目光也会随之改变。
比如米兰,我真把她当朋友的,说这事时喝多了,她听完酒醒一大半差点母爱泛滥,从此对我的称呼除了“姓陈的”多加了个“小岛”——跟我妈似的。
我说过自己从小读书不行,但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念高中时还能天真地畅想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
读书那会儿我没有现在这么蹦,是班里最普通的透明人,女生一开始还会因为脸多看我几眼,后来发现跟我说话没意思不再自讨没趣。
我的初中、高中都过得异常平淡,不是优等生但也绝不惹事。不逃课,不打架,偶尔还会拿着试卷去问老师题目解法,放假就去裴嘉言那边住几天,陪他玩幼稚的过家家或者拼乐高,最大的乐高是天隼号。
现在的朋友如果碰到我高中同学有幸聊几句,可能会觉得他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陈屿。
这些都要算到陈达头上。
作为国家公务员,即便清水衙门他也自觉高人一等。老妈的离开对他是绝对否定,不能碰的逆鳞,在离婚之后他开始酗酒,同事总带着嘲笑的口吻提起往事惹他生气,然后他晚上回来打我泄愤时,那些人就躲在家趁机把我家做蓝本反复八卦。
大概见不得别人好,但别人难过了,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心态。
在家属院我没有朋友,学校里大家和我说话却总有关系更好的铁磁,我很边缘,很透明,所以才爱去老妈那里捞一点点存在感。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算太差,如果陈达没有在高考时打我的话。
我考不上双一流,没有梦中的院校,只想走得离家远一点,比如去北方,西北也可以,去看雪,倒在雪里直到浑身都冻得快僵掉了才起来。高考前我专门和班主任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给了我一些参考意见,并鼓励说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