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冉看见陆禅师老了快五十岁,脱口就说:“你怎么回事。”
陆禅师顿了顿,摸摸胡子摇头道,“都别说了,人没事就好!”
人没事就好,这也确实,可没几个修士能确保自己多少年后还能没事见到熟人。
“刑恒呢。”赵冉接着就问。
“那小子在处理杂事,知道你醒了,他一定很高兴吧。”
陆禅师一直看着赵冉,终于安心了下来。
“他倒是成长了不少。”
赵冉走出房间,很干脆地坐在阁板上,视线顺着水面看见了天际的一轮红日。
黎光格外宜人。
陆禅师也坐在了赵冉身旁。
赵冉余光一看,发现陆禅师眼眶都红了。
“……”
“别看别看!”陆禅师一发觉就变脸。
“不是说修士不会哭的吗。”赵冉想起以前的往事。
“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两个小鬼!”
“你还活着就挺好的。”
“什么……”陆禅师被这突然的一句安慰击中了泪腺,“你你、赵冉你以后少说这些话成不成!”
赵冉没回答,只是看着湖面。这湖水的鳞光有些的如梦似幻。
陆禅师转眼一看的时候就发现赵冉往湖里抛过了什么灰蓝色的东西。
“是流素。”赵冉回答。
陆禅师猛地一怔,“你当时还真是去浮境找流素了?”
“不知道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我只是偶然在浮境采到了一些。”
“好吧好吧。”
陆禅师没问再多。
他之前是以为赵冉对这些花草灵植不感兴趣,只是刑恒特别喜欢找来给赵冉看。现在想来是他当时太不注意赵冉了。
大概过了一段时间,红日升至半空。
陆禅师起身跟赵冉道别,“师父我还是回俗世了。”
“好。”
赵冉只是看了一眼。
他从来不作任何道别挽留,陆禅师知道的很清楚,那是因为刑恒已经道别过了。他们之中如果有人做了的,另一人就不会再做。
该说是默契呢还是什么呢,陆禅师没有过交心之友并不明白。
“有事可以找师父。”
陆禅师丢下一句话,人就消去了踪影。
“师父。”
赵冉重念了这个词,余光一愣,看见了阁道尽头的刑恒。
“你你、你担心死人了知道吗!”
刑恒没了地殿时的沉重神色,至少表现出了往昔般的俏皮。
“你不也一个人进天枢么。”
“那不一样!”
他们好像回到了少年的时间,还是无话不说的关系。
刑恒跟赵冉讲了很多天枢的故事,还吐槽五域怎样怎样,又是调侃又是戏虐,完全没个成人样
“你真的没事吧?”
刑恒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问的话,脸色忽地凝重。
“没事,不算什么事。”
“……”
“倒是你……”
“我什么?”
“……”赵冉难得在犹豫,但最后还是转头说:“没什么。”
“难道你总算发现我境界高了。”
“啧。”
刑恒看着赵冉侧眼,不觉唇角渐渐勾起。
“我是不是追上你了。”
他几近无声地说完这句话,眼神好像终于澄清了很多,光影其中流闪,无上温柔。
“什么。”
赵冉没注意听刚刚的话,皱眉瞪了刑恒一眼。
“没没,我是说这里比较近俗世,东西两个大国,比较好住。”
“你只是觉得俗世的娱乐好玩而已吧。”
“哈哈哈,那说不定真是哦!”
大抵无聊谈话的时间总是飞逝得很快。最终他们回归于沉默,满足于沉默。
赵冉望着远山发呆。
刑恒俯瞰近处的俗世城池,偶尔不自觉地偷看赵冉几眼。
这样就够了。
而后刑恒就留居在了那里,说是要待到赵冉伤好为止。
不过他总是往来俗世,偶尔带来一些有趣的玩物,或是有趣轶事,甚至是食物。
赵冉见刑恒乐此不疲,虽然从来无法理解刑恒何来的干劲,但也从来没有过问再多。
闲适的时间稍纵即逝。
那是突然间的事。
赵冉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几乎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身的境界已然晋升。
毫无预兆的大乘境。
“果然呢。”
刑恒回来之后说道。
“不用在意。”
“是嘛,确实也不是特别出乎意外的事。你到底是归藏族。”
“……”
赵冉看着沉默的刑恒,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第53章
刑恒在崖边思考了很久。
自己死后,这位挚友会怎么样呢。
是依旧这么独行下去,还是总算也想归属到某个势力?
想也是白想吧。
挚友最终一定会孤身凌驾在七境五域之上,无人能敌,也无人敢在侧。
但是那样,未免也太过于孤独了吧。
人需要从人身上学来为人之道,于修炼而言也是如此,修士同样需要向在自己之上的修士学习修炼。
可这放在挚友身上,却并不适用。
挚友基本没把他人看在眼里,更别说将他人视为学习对象。
无论做任何事,挚友都只需靠自己。从来没把依靠过任何人。
堂堂正正,庄严肃穆。这般凛然身姿,无论何时自己都憧憬无比。
想要跟上对方,想要与对方比肩同行。
可怎么想,那也是奢望。
那天赵冉难得外出,来到了刑恒常在的崖边,“我得走了。”他开门见山。
刑恒一怔,“你要去哪里?”
赵冉直言道:“不去哪里,没什么事好做。我闭关。”
刑恒眼中挚友孤傲的身姿在寒风中单薄无比,可坚韧过世间一切的神兵利器。
“好吧,等你闭关出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赵冉回过头,看着刑恒,眼里难得露出不解。
“反正就是好东西!”
“装神弄鬼。”
“哈哈,你就等着吧。”
刑恒远目看着赵冉消失,表情压不下忧虑不安。
其实应该不算东西。
他总想替别人做些事,从小就是这样了。他也有反思过自己为何总会这么想,但最后还是没找到理由。
不是想看见别人高兴的笑脸,也不是为了自我满足。
只是单纯的,放不下。
为什么人要困恼,为什么人要痛苦。
他可能只是想要排解自己心中不断壮大的质问,才克制不住去做那些事。
但赵冉是例外的。是他所有人中的例外。
只有在赵冉身边的时候,他盘踞识海的阴冷质问才得以平息至无声。
寂静的,就像雨后的清晨,露珠轻轻从荷叶滑下。
那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或许有知道的人会指出那是自由感,但刑恒从来就没有过自由那个概念。
他在赵冉身边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无聊就看天空,数树叶,哼小调,连空气都要溢出悠闲惬意的甜腻味。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有了预感,连肺叶都为那相遇的雀跃,体内的每一细胞都欢呼出声。
那双瞳是他前所未见的精美。
灰土黑泥完全遮掩不住其存在感,好像天生就该万众瞩目。
所以不管去到哪里,他总是想回到赵冉身边。什么也不需要,只要待在那里,就够了。
是什么时候觉得在赵冉身边也会痛苦呢。
已经很难回忆得起来,可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碰,却觉得赵冉离自己遥远到从来永不相及。
明明知道赵冉在想什么,明明比任何人、甚至包括赵冉本人都要了解他,却还是感到了痛苦。
这份痛苦,原以为离开几十年之后就会消失,或者就算不消失,也会有所消减。
却事与愿违。
无论遇见什么人,无论跟什么人对谈相处,内心都会不自觉地进行对比。几乎所有人都能让他想起自己的挚友,无形的追思更是根深蒂固。
所以从天枢出来,在风火谷听到陆禅师说到赵冉的事时,他控制不住对恩师产生了杀意。
他的确在瞬间想杀了那个连累赵冉的人。
修炼界对归藏族的觊觎几乎是所有修士的根性。
在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刑恒就对此有了足够且彻底的认识。
那些人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赵冉。赤/裸/、无礼,连在身旁的他都能感到彻骨的恶寒,更别说被那些目光聚焦的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