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见贺珏此番反应如此之大,不由来了兴致。挖掘舆论八卦可谓是她的专长。
她绕过石案靠近贺珏,阴恻恻地笑道:“那人弄坏你的琴,你有没有让她赔偿呀?”
贺珏被青染突然探出来的脑袋惊了一跳,连连抚摸了两下胸口,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像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青染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旋即啧啧叹息了两声,俏皮地笑道:“你笨呐,我要是你,肯定叫她以身相许来抵那琴才作罢。”
贺珏的嘴角抽了一抽,讪笑道:“额……我们聊聊别的吧……”
青染看他窘迫的样儿,恶作剧的心理得到了满足,大咧咧地同意了。目光再次落到琴上,突然生起了一丝兴趣:“贺珏,听元策说,我失忆前和你关系不错对吧?”
贺珏心底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你、你想干嘛?”
“你能不能教我弹琴啊?就你刚刚弹的那首。”
悬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着地了,贺珏猛喘了两口大气,如释重负地笑道:“当然好啊。”只要不像上次一样折腾他的琴,做什么都好!
贺珏将青染推到石案前,轻按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眉眼弯弯道:“呐,先看仔细了,琴是怎么摆的,以后莫要坐反了。”
见青染点了点头后,贺珏便开始有板有眼地向青染介绍起琴身每个部位的名称、作用和每根弦负责的音域。
青染也认真地一一记下。并用纤纤玉指生涩缓慢地逐一拨动每根琴弦。几声悠长闲散的音符轻轻飘散落在空中。
贺珏看着青染的动作,宠溺似的叹了声气,心中一动,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替她重新摆好手型,就着她的手弹了一声:“你看,应该是这样弹才对。”
青染惊奇地发现,贺珏弹出的琴声竟比她之前弹出的声音要清脆悦耳许多。不由喜上眉梢,侧头问他:“连起来呢?连起来怎么弹?”
这一回头,不由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感觉到女子温热的气息倾吐在自己的颈项,贺珏不禁身子一颤。将头转向一旁定了定神,贺珏深吁了口气,握住青染的芊芊玉手温柔缓慢地弹奏了起来。
与此同时,苏陵正刚跟元策交代完庄中事务,路过绛雪园,竟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思忖着贺珏一向琴艺精湛,定然不会是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他心下一诧,循着琴声,不由加快了步伐。
只是一眼,脚下的步子却无论如何再也迈不开。
(十六)
碧芙亭中,翠色衣衫的俏丽女子与湛蓝衣衫的风雅男子二人合弹一琴,琴声间续,却能听出曲中的欢愉。亭外,碧波清池,一阵微风吹皱了池水,泛起阵阵涟漪,幻化出无数圈圈点点。
因是逆光,虽相距不过数尺,也不能看清女子脸上表情,只看到翠色深衣洒落点点光亮,苏陵心忖,该是个明艳的笑颜。心中隐隐泛起闷钝之感,突然想起某个相似的夜晚,女子佯装娇怯的神情,其实,早在那时,便已然深陷了。
脚步悄然转变了方向,苏陵刚想离开,却听见身后女子欣喜的声音。
“苏陵!”
身旁被掀起一小阵风,不一会儿,亭中的人儿已来到了眼前,眉眼弯弯。很好,是想象中的明媚模样。
青染颊边攒出动人的梨涡,试探地问道:“方才我跟贺珏学琴,你可都听到了?”
苏陵默然颔首。
青染又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一步,得意道:“那你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苏陵半晌无声,良久,面色冷淡道:“我能说难以卒听么……”看到青染瞬间僵硬的脸部表情,他又轻笑了一声,习惯性地想抚摸她的头,却在快触碰到她发丝时突然停住,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道:“等你什么时候能单独弹出那段曲子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
也对哦,刚刚弹琴时,贺珏的手都没离开过,青染很自然地点头,信誓旦旦:“不久之后我定能学有所成,叫你刮目相看!”
苏陵只笑不语。
何必刮目相看?只是现在这样,便已是看一生也看不够的了。
“喂喂喂,死丫头,见着个人就把我晾一边,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青染这才想起,贺珏还在亭中候着,即刻回头报以歉意的一笑:“抱歉抱歉……主子来了,自然优先招呼嘛……见谅见谅……”虽然贺珏是好友,但苏陵才是正主啊,她还指着苏陵给她发月俸呢。
苏陵显然对这一句“优先招呼”很受用,之前烦闷情绪一扫而光,慵懒地对贺珏道:“你不是说,你这门手艺是绝不外传的么?”
正迎上青染疑问地目光,贺珏心中暗暗吃瘪,口上却不动声色应付道:“方才教的只是些基本的乐理知识,又不是什么独门的技艺,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教你。”
苏陵即刻应道:“不必了。”目光淡淡瞥了青染一眼,“估计光是这个入门弟子,就有你忙活的了。”
贺珏马上转向青染,恶狠狠道:“你可得给我争点气,别砸了我‘乐圣’的名号!”
青染唇角一抿:“方才你不是说你师傅是‘乐圣’吗?怎么又成你了?”
贺珏噎了一噎,心道果然言多必失,便想着法子转移话题:“咳咳……这个么……对了,我教你弹琴便是你师傅了,你还没给我敬过拜师茶呢?”
“拜师茶?”
“拜师茶?”
苏陵和青染齐齐喊了出来,只不过一个讶异,一个调笑。
贺珏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那是必不可少的,另外,拜师宴也是必不可少的。”
苏陵微微扬唇,他已经猜到贺珏的目的了。
果然,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青染被贺珏拉去了小厨房。
贺珏孩子般执拗道:“我要你亲手做的。”
看着一桌子的锅碗瓢盆,青染有些内心无力地扶额,对贺珏道僵笑道:“你都替我准备好道具了?”
贺珏得意洋洋地挑眉,紧接着递上一张纸。上头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面的字,他嬉笑着道:“这是菜谱,我好久没吃你做的东西了。”
青染哭笑不得地接过贺珏递来的“菜谱”,刚想说自己不认得字,却猛然发现背面亦有内容,好奇地翻了过去,看到画得栩栩如生的鸡鸭鱼肉时,顿时在风中凌乱了。
晚膳时,一桌精致的佳肴晃亮了苏陵和贺珏的眼。红烧肥鹅,火腿松茸,清蒸鳜鱼,边头菜色三荤五素,呈花瓣展开,凉样启的是松花皮蛋嫩豆腐,甜点上的是燕窝莲子羹。女子忍着烫端上最后一盅荷叶炖鸡后,慌忙缩回手捏了捏冰凉的耳垂降温。一面急急地问贺珏:“这样可以了吗?”
贺珏笑得嘴也合不拢了:“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本来那张“菜谱”只是写着逗青染的,没想到青染真将上面提到的食材都做了一遍。他心中甚至想着,青染失忆之后性情竟如此亲和,不如一直都失忆算了。要知道,在她失忆之前,想吃顿她做的饭菜可没这么容易。她总有稀奇古怪的条件作为交换。
青染并不知道贺珏心中所想,还得意地在心中盘算着,做顿饭有什么难的,在现代的时候她可研究过不少菜式。原来贺珏的弱点在嘴上,以后要是遇着什么事,她还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呢。
贺珏见着那清蒸鳜鱼色泽清淡,肉质细嫩,伸出筷子便要夹,却被途中突然冒出地另一双筷子打落。这次却不是青染,而是苏陵。
他面色淡淡道:“报菜名。”
“啊?”青染似不明白地反问了一句,通常在酒楼饭馆什么的用膳,小二上菜时的确会报菜名,但这不过就是普通一顿晚膳,也讲究这个吗?
苏陵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报菜名。”
贺珏会意地冲青染使了个眼色,青染杵在那儿,不明就里地指着一盘菜讷讷道:“这个……是火腿松茸……”手指颤颤地移了移,依次念道:“这个是……红烧肥鹅……清蒸鳜鱼……”
“好了。”苏陵脸色有些黑沉,冷冷出声打断。
青染僵在哪儿,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不是他让报菜名儿的吗?现在摆的这副罗刹脸又是什么状况?不经意侧目望去,恰巧与苏陵的视线接触了一瞬,青染顿时觉得,苏陵幽深的目光像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铺天盖地地向她覆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