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染中气十足那声“慢着”开始,他就对眼前这位姑娘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他有预感,这会是场很有趣的比试。
他笑了一笑,慢悠悠对青染道:“武斗虽说点到即止,可到底刀剑无眼,姑娘可是害怕了不是?”
“才不是!”青染气呼呼地应道。虽然她心中害怕,但面上始终不愿露怯。她装模作样在兵器架前来回踱步,脑子却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应对之策,最终在一捆麻绳之前停下步来。
“我选这个。”她蓦地绽开笑容,眼底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一旁的苏平见状走近一点,附在她耳侧小声提醒:“姑娘,这麻绳可不是武器,过起招来怕是要吃亏的,您要不要再好好挑挑?”
青染浅浅一笑,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却随即扭头对莫书羽道:“每年都这么比武过招太无趣了,不知莫公子可愿意与我换个新的玩法。”
莫书羽起先愣了一遭,木然看向苏平,却看见苏平也正面露难色地向他征询意见,遂大大方方地迎上青染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淡淡一笑道:“无妨,书羽也不想落个以男欺女的坏名声,只要是姑娘能提得出的比试方法,在下都愿意奉陪。”
青染微微扬起了嘴角:“莫公子果然爽快。可听好了……”说着摇手一指,目光投向人群之后的醉云楼,“比试就在那进行。”
得意地将莫书羽的诧异神色收入眼底,青染抿了笑,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先派人在醉云楼的每一扇窗外都挂上题了灯谜的灯笼,我们将麻绳一端系于楼顶的横栏上,另一端系于腰间,从楼顶向下,下落着地时便得答出所见灯笼上灯谜的谜底。答得多且正确程度高者为胜。”
一时之间,台下议论纷纷,莫书羽也陷入了沉思。这个比试方法太诡异了。灯笼都挂在同一平面,要想在下落时看清所有灯笼上的题已经是极难的了,更遑论在着地时答出所有正确答案。可见,答出全部谜底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她又凭什么笃定自己一定就能胜呢?莫非天下真有眼力如此传神之人?他疑惑地抬眼去看青染,对方却是一脸的悠然自得。
几经思索,莫书羽接受了这个古怪的比试方法。毕竟比起年年没有新意的文斗武斗,这个比试显然有趣多了。
青染与莫书羽并肩站在楼顶,临比试时,才担心起来,蹙紧眉头对莫书羽忧心道:“这……这醉云楼的楼顶房梁什么的还结实吧?”
莫书羽嗤地笑出声来:“这可是你提的方法,你自己也会害怕吗?”瞥了眼身后的绳索,唇角含笑:“应该……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便纵身跃了下去。
莫书羽本有轻功的底子,手握麻绳翩然而下,姿势流畅而又优雅。在离地一尺时蓦地停住,身子悬在半空。他手掌微微发力,震断腰间的绳索,轻松着地。更惊人的是,总共六个灯谜,他竟答出三个。人们都啧啧称叹,同时为青染忧心起来。
青染自有她的盘算。一开始提出这个方法,只是单纯想躲避比武和刁难莫书羽,想着两个人若都败了,也不伤面子。可莫书羽竟答中了一半。她若一道也答不出,必定招人耻笑。这样想着,便转了心思。
探身看了看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青染深呼吸了一下,却没有纵身跳下,而是背过身去。
大家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只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后续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背对人群,手握麻绳,脚瞪着墙一点一点地向下滑,滑到窗户的位置时,她艰难地扭过头,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大声喊道:“我只说在下落时答出所有答案,可没说中途不准停啊——”
人群里一阵唏嘘,青染管不了那么多,只顾自己艰难地回过身,缓慢地向右侧的灯笼方向挪了挪。拽着绳索的手一阵一阵地脱力,身子也在半空中东倒西歪难以平衡。头顶上方还发出了“嚓嚓”的可怕的摩擦声。青染心中喟叹,原以为这方法类似攀岩,看来,攀岩也不容易啊。
隐隐约约地看到了灯笼上的字,青染费力地又往右挪了挪,字迹更清晰了一点。
身子不由自主整个探了过去,突然腰间的掣制一松,整个人直直了坠了下去。
寒冷的风呼呼地刮过,脸上是又钝又冷的刺痛感。察觉到自己下落的速度不住地加快,青染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脑中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良久,想象中肌骨碎裂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是一双强健有力的臂弯接住了她,下落的速度似乎变缓了许多。她隐隐感觉到,身侧是温暖结实而又熟悉的胸膛。
青染缓缓松开蹙紧的眉头,将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瞥见身侧月白雪绸镶银丝纹案的衣袂一角,方才脑子一闪而逝的画面重新浮现眼前。她重新用力地闭紧眼睛再张开,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是幻觉。
她微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方比暴风雨前夕更阴沉男人的脸。低哑的声音自喉咙里飘出来,带了点哭腔,前所未有地无助和依赖。
“苏陵……”
第19章 019
对于青染的反应,苏陵有点出乎意料。他本来都想好了,若青染元气满满地问责于他,他一定先将她数落一番。可现下见她露出这般惹人垂怜的怯懦模样,心有不忍,竟下不了重口了。他轻轻将她放端正,略显责怪地看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又给咽了回去。良久,将头侧到另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青染被看的有些心慌。条件反射地想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兜了个圈,又回到了肚子里。她定了定神,思索起自己的行为来。她觉得自己太反常了。
在见到苏陵之前,在攀着绳子缓缓下落的时候,她想的明明是若见到苏陵一定要好好谴责他一番。可当她直直坠落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人竟是苏陵。她潜意识里是希望他来救她的。或者说,她相信苏陵会救她的。所以,在瞥见苏陵白色衣袂一角时,她竟莫名地觉得安心。像受伤的孩子回到了家人身旁一样。
她这是……怎么了?
“又在发什么呆。”苏陵的喘息响在耳边,沉沉的带点怒意。
“我……”一直低垂着头的青染猛地扭过头,苏陵的脸近在咫尺。险些就贴了上去,她腾地绯红了脸,心脏“砰砰”地直跳,一时失语。
苏陵眉毛轻挑:“我什么……我看你胆子挺大呀,玩命玩的挺尽兴啊。也会害怕么?”
青染听着苏陵的话,怎么都有种赌气的意味。可是,他这生的哪门子气啊?若不是他,她犯的着玩命嘛?!
想到这茬青染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直起腰板,逼紧嗓子对苏陵吼道:“我就害怕了怎么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要不是你临阵逃脱我犯得着玩命吗!”
苏陵的万年冰山脸有些许松动,冷声道:“是……是是!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玩命与我何干?”他怎这么愚蠢,还以为她真会害怕,会意识到自身的错。像她这样的女子,玩心这样重,哪里知道什么轻重。果然如他所料,短暂恐惧恢复后,照样能这样元气满满地问责于他。
只是,只是,他生气竟不是因为她捉弄自己,而是因她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不知不觉中,他竟这样紧张她的安危。
青染背对着他,瘦小的身躯佝偻着,双肩不住地上下微微颤抖。他强压下火气,犹豫地走上前,将手搭在她瘦削的肩上,少女低低的抽泣声隐隐传人耳中。他心底一惊,用力地扳过她的肩,想看个究竟。她却一直低着个头,不时抬手揉揉眼睛,执拗地不愿看他。
脑中闪过一种可能。苏陵果断地捧过她的脸庞,手中动作轻柔,却力道十足不容拒绝。她被强迫着抬起头来,死死咬着下唇,一阵一阵地抽气,鼻子都发红了。一双泪眼盛满委屈和倔强,定定盯着他看。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看得他触目惊心。
苏陵是江湖高手,但绝对不是情场高手,甚至是……低手。越是冷漠的男人,情感越是简单。苏陵一贯待人冷淡,所以一旦当他对什么人有了特别的情感,这种情感也就越真挚单纯。单纯到看到那人出现自己预计之外的情绪便会不知所措。
青染给苏陵的印象一直都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即使受到自己的冷落和刁难也不见她有过消极情绪。苏陵从未见过她哭。潜意识里,他觉得她是不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