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后,章延广派战士护送十一人到外城,收拾好东西搬回城中,身在险地,这种时候就不要分开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人们避得远远,往日经常走动的邻居们也不敢多问,令她有点别扭。
还是早点走吧。
方棠点点头,嘟囔“本来也没什么。”
雷珊沉默下来,想了想,“蒋厨子他们睡了?”
蒋厨子四人是上午救出来的。
和被软禁的年博士不同,他们被囚禁在内城某处毫不起眼的地下室里,连陶娇也不知情。那里条件恶劣,通风饮水都是最差劲的,食物也很糟糕,令带队搜寻的石头和李大嘴非常愤怒:大秦十人当俘虏的时候,还是享受普通监狱待遇的。
蒋厨子四人的状况就不用提了,被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为了防止出逃,手脚筋都被割断,用铁锁锁在墙壁,早已不能动弹了。
能活下来,大概是被苏慕云当成人质,准备谈判需要。
队医寇老西在,内城医生也被请过来,精心治疗照料之下,四人神志清醒,也有了精神,吃了点热汤面,开始憧憬离开秦鼎的日子了。
护士方棠应了,提起一点精神:“怪可怜的:长了褥疮和虱子,浑身都是冻伤,给洗了澡,头发胡子也剃了。”
雷珊嗯一声,低声说:“小白呢?”
方棠轻轻叹口气。
最早发现异常的人是小白。雷珊当时还睡着,听到外面骚动,第一反应就是苏慕云部下反攻,立刻跳下床,提起□□戒备,和衣而卧的方棠受了不小惊吓。
前世今生,雷珊都经历过生离死别,早已麻木多了,可小白的悲痛就连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他根本不敢相信、也不肯面对现实,不许闻声而来的战士们碰触陶娇,试图把她摇醒--后者面色平静,身体都僵硬了。
还是章延广赶来给了他一巴掌,才把小白拖出小屋。
剩下的事,雷珊不愿回忆,逃避地靠在方棠肩上。
“棠棠,回去之后~”她找个轻松话题,第一百遍憧憬:“回石榴苑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方棠伸展双臂,大惊小怪地说:“减肥啊!”
雷珊笑出声。“没关系,我不嫌弃你的。”又仔细打量她:“哇,白了不少嘛!”
回归在即,方棠自然不用再涂抹深色BB霜了,恢复往日白皙。
“棠棠,方小棠。”室内再次寂静,她没话找话地念叨:“你乖乖的,可不许出事,知道吗?”
前世不算,今生她已经失去两位朋友了。
方棠被感动了,嘟囔“我好爱你哦”依偎在她身旁。大门忽然被推开,满脸疲倦的章延广大步走进。
老胡~雷珊想也不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久违的男人面前,张臂搂住他脖子,与此同时,一双有力的臂膀也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他瘦了,厚实宽阔的腰背薄了些,肩膀也硬的硌人,血腥掺和着汗水、烟草和泥土味道传入鼻端,像雪花凉丝丝的。雷珊能听到他心脏砰砰的跳,喜悦像潮水把她包裹住了。
荣升电灯泡的方棠招呼一声,从两人身边溜出去,大门合拢了。
章延广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对方懒得重复,劈头盖脸亲下来。他嘴唇灼热,下巴上的胡渣硬邦邦的,仿佛大号鞋刷,雷珊不由自主抓住他腰间--
他身体突然缩了缩,嘶地吸一口凉气,雷珊立刻呆住了。“怎么了?”她小心试探,缩回手掌。
章延广贪婪地打量她面孔,仿佛离别不是四个月而是三年、五年,乃至更久。“没事。”他敷衍道,不愿移开目光:“小伤。”
雷珊皱起眉毛,瞪了他一眼,低头扯开他衣裳,“不许动。”
伤口是新鲜的,被碗口大的纱布覆盖着,用胶带牢牢贴在腰间。她不敢碰触,心疼地说:“昨晚吗?”
章延广笔直站着,顺从地张开胳膊:“嗯,登上城墙的时候,遇到点麻烦。”
对于猛虎部队来说,避开哨兵耳目,爬过雪原、到达秦鼎城墙底下,整个行动就成功了一半。和以往一样,章延广是第一批站在同伴肩头、借助铁钩攀上城墙的,过程相当顺利。
托除夕的福,值守人员是最少的,三三两两聚着聊天吃酒,并没发现异常,直到某人尿急--
章延广是这么说的:“他突然往我这边走,躲是来不及了,只能挂在墙外不动。本来没事,他懒得去厕所,站在墙头脱裤子,这就没办法了。”
雷珊想象着当时场景,又是后怕又是好笑,总不能被小便淋头吧?“你就蹿上去了”
当时章延广不止“蹿上去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扳住墙头,跃了上去,一个照面之间就把这人击倒,拖到旁边;下面战士等了等,看他的手势继续攀登。
谁知事有不测,这人人缘不错,半天没回去,雪大天寒,滑倒就麻烦了,同伴不放心,出来寻找,就这么糖葫芦似的来一个被留下一个,后面的再出来找,守城的终于发觉不对劲,就此打斗起来。
只要一声枪响,内城外城有了防备,紧闭城门来个瓮中捉鳖,70余个猛虎战士是敌不过苏慕云众多手下的。于是对方拼命想弄出动静,章延广和陆续攀上来的战士们不但不能让他们开枪,连一声叫喊也不能。
“有个人,应该是领头的,有两下子。”章延广客观评价,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伤口:“趁着我和李大嘴、对方三个人缠斗,跳到后面想开枪。被我一刀飞过去。。”
听着惊心动魄,雷珊心驰神往:“你还会飞刀?”
章延广脸上带着“你没想到吧”的得意,有点像小孩子,右臂一抖,一支小小钢刀从袖管中滑出来,递到她面前:巴掌长,两指宽,冷森森锋利至极,很像武侠小说里的暗器。“我师傅压箱底的家伙,只传过三个人,我是关门弟子。”
看着不起眼,掂在手心沉甸甸,质感十足。雷珊小心地把玩着,“打到他枪管里了?”
章延广嗯了一声,“这人要喊,我不敢让他吸气,一步步逼得紧,还得顾着别人,被他趁机给了一下--流了点血,没大事。”
恐怕血流成河吧?
雷珊深深呼吸,又心疼又后怕,用力戳他肩膀。“你~就这么拖到现在?”
“寇老西当时就给我包上了,也是倒霉,这人手里是真家伙,两层防弹衣都没挡住。”章延广苦笑,自己运气不好:“后来进了内城,一边躲着巡逻一边设伏下套,还得盯着苏慕云,哪儿顾得上?”
以前他提起“苏慕云”,不是叫姓苏的,就是声音干巴巴,透着不甘心的味道,此时听起来平静宁和,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于是她放了心:“都解决了?”
章延广笑了笑,带着发自内心的解脱和伤感,“一锤子买卖,好赖就是他了。”
自从听到父亲死讯,最后一辆没能离开秦鼎的车子在视野中熊熊燃烧,继而从董亮嘴里得知真相,以及科技园十具残缺不全的战友尸首,章延广无数次设想过亲手替父亲报仇的情形。
事到临头,他奔着曾经的亲戚情面,问苏慕云,还有什么话说?
和他猜想的贪生怕死情形不同,苏慕云相当平静,生死关头也不屑撒谎。
“说真的,当天要不是我父亲突然病倒,你根本出不去。”他开玩笑似的说,歪着脑袋看向城内:“老天爷没站在我这边,那有什么办法?”
黎明风很大,雪依稀小了些。
苏暮云曼声长吟“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
章延广想起那天年博士说过的话:你父亲盼你活着,生个大胖小子,而不是埋在地里,烂成一滩泥。
于是他想了想,递过根烟,“我把你父亲和你葬在一起。”
骤逢大变的苏睿昨晚就去世了。
人死如灯灭,两家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苏慕云点点头,点起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哑声说:“别为难陶娇。”
听到这里,雷珊忽然有点难过,依偎回他怀里,久久不肯抬头。
他拍着她背脊,在头顶说:“别琢磨了,珊,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们管不了别人,过好自己日子,也就行了。”
“我~我没想到。要是没有她,不可能这么顺利。”她低声说,心里满是歉疚:“老胡,我和她在一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