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挺好认的。”雷珊添一句,用手比划自己脸庞:“他的脸被硫酸烧了,眼睛只剩一只,脑子也不好使,你认识他吗?”
☆、第 76 章
2022年4月16日, 荆州
喜悦骤然出现在胡广陵脸庞, 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像搬走压在心口的巨石,整个人都轻松了。
“你认错人了。”他释然地微微笑,用笃定的口吻说:“雷珊,不管是谁的消息,你说的这个人不是章延广。”
他说得轻松, 雷珊却背脊冷飕飕的,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七年之前老钱说,章延广毁容瞎眼,现在4月份了,这位心狠手辣的男人还没受伤?和秦鼎覆灭有直接关系?
要是早点去秦鼎就好了, 总比托付给别人稳妥,无论能不能救下苏慕云,总算尽了心。可这两年变故很大, 驻地都搬了三次, 怎么脱得开身?
她沮丧地摇摇头,觉得手臂伤口更疼了, 随口说:“他长什么样?有照片吗?或者你告诉我。”
不知为什么,胡广陵居然很高兴,坐在椅子上不停发笑, 除了前几天重逢,雷珊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下次吧,我给你引荐。”他摸摸自己脸庞, 像是被“脸被硫酸烧了”这句话吓到了,有点滑稽。
尽管对传言中的狼灭忌惮很久,雷珊依旧好奇:“老胡,章延广是什么样的人?”
到底和苏慕云什么恩怨?下这么重的手?旁观群众也别想活?
灾难爆发以来,法律规范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道德公理也不剩多少,杀人在大多数幸存者心中依然是不可跨越的红线--只有足够冷酷残忍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夺取他人生命。
比如贺志骁,能得到众人追随并不只因为他拳脚硬有枪支,够义气、有原则才是主要因素:谁也不愿意把心狠手辣的人捧成领袖,说不定哪天就被杀死,郝一博毕竟是少数。
胡广陵想了想,带着笑容说:“他老爹是当官的,跟我们这些干活的说不上话;不过,人不坏。”
雷珊紧追不舍:“他爸爸是?”
“兰州军区总头目,章辟疆。”胡广陵眼中闪着发自内心的自豪,挺直胸膛:“章振国儿子,早年上过战场,战功赫赫,是条硬汉,总护着底下人--听说过吗?”
章振国章辟疆,尽管对军事不感兴趣,雷珊依然觉得耳熟:这么有来历?章延广就是红三代了。“那~苏慕云呢?”她试探着,“听说他是秦鼎的头儿,他又是什么来历?”
笑容像渗进沙漠的雨水一样消失了。胡广陵霍然起身,如同竖起背刺的刺猬,硬邦邦地说一句“不是什么好鸟”就远远走开,只留给她一个萧瑟背影。
“雷珊,我们商量一下。”片刻之后,检查门窗的胡广陵看看她不断渗出血的绷带,一边把急救包拎到面前,一边改用温和些的语气,“把给你消息的人告诉我,或者这样,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打听,不多说,到此为止,行吗?”
来源是七年之前的老钱,现在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雷珊有点头疼。
谎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黎昊晨信任她,以为真有个能托梦的通灵女人;面前这位特种部队队长精明强干,胡乱杜撰的话可不好蒙混过关。
再说~章延广是红三代,能当上秦鼎首领的苏慕云也不是普通人,其间恩怨纠葛,底下“干活儿”的怎么明白?
她摇摇头,“抱歉,我不方便说。”
看起来胡广陵有点失望,却什么也没说,单手握住她手臂,用手术刀割开旧绷带。清理敷药之后,把干净纱布缠上去。
以后不能狩猎了吧?雷珊不敢直视自己缺少一大块血肉的伤口,扭开脑袋,心底不停祈祷着:爸爸妈妈,豌豆,莉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保佑我还能清醒还能说话,还能见到黎昊晨。想到这里她有点难过,近在咫尺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又瞎琢磨?”胡广陵缠好绷带,手术刀轻轻一挥就和布卷割断,张开手指给她看,又指指自己牙齿:“又不是被红眼病咬了,被我把手砍了,现在还愁什么?没大事。”
她心头烦躁,嘟囔“又不是没咬过”,倒令他动作一顿。等了等没听到下文,他径直走到敞开的窗边,把捏成一团的浸血绷带用力抛出去--拳头大的东西在夜幕中划出抛物线,远远消失了。
“快下雨了。”回到座位的胡广陵说,想了想:“这样吧,今天就算了,等从这里出去,我找你好好聊聊,好吗?”
知道些秦鼎的事也好,伏在桌上继续写信的雷珊点点头,用下巴指指白纸:“谢了。对了,我早就想去秦鼎,可那里麻烦得很,许进不许出,车、吃的、武器什么都得缴上去,又遇到别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
黎昊晨不会让她独自出发,大树什么的八成也跟着。万一没救下苏慕云,秦鼎依然覆灭,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吗?短短三年,她已经失去不少朋友了。
秦鼎再重要,毕竟是从未踏足的土地,同伴们可是朝昔相处的人呐!
这点胡广陵显然更清楚,带着点解释的意味:“没办法,那边压力大得很,几千张嘴吃饭,几千个人干活,几百辆车几千真家伙,不军事化管理非得乱了不可。再说,世风日下、人心鬼魅,哼哼....”
他遥遥望着西北方向,不说话也不动弹,仿佛一尊泥雕木刻的塑像。
他也有伤心事吧?身畔男人气场似乎低了几度,雷珊有点好奇,又觉得不要打听的好--自己也对他保密呢。
于是她埋头写信,越写越多,最后叮嘱黎昊晨有朝一日回到襄城,别忘记回自己家看看。直到两张纸都写满了,才意犹未尽地叠好,又撕下另一张纸折成信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粘上胶带的时候,她仿佛完成毕生心愿的患者,把信递过去,却没松开手指。
“明天吧。”她默默计算时间,如果运气不好,明天天亮她的眼睛就开始变红了。“要是~你再帮我。”
胡广陵没什么意见,见她又铺开一张信纸,张了张嘴,便默默靠在椅背上了。
第二封信是写给方棠的。
照顾黎昊晨、照顾汉堡、照顾好自己,雷珊写得干巴巴,有点像和小学生写日记,末了想起自己阳台上的玫瑰,又叮嘱她常常浇水、晒太阳。
写到这里,雷珊“啊”的一声,从背包掏出一个小小首饰盒,盒盖雕着一只小白兔伏在开满鲜花的草地,长耳朵红眼睛,尾巴短短的非常可爱。
她摸摸小兔子,把它放进怀里。
默不作声的胡广陵拈起白纸叠信封,神态认真从容,像完成至关重要的任务。
“OK。”雷珊拍拍手,左臂立刻疼得厉害,忍不住“嘶”一声。她忽然想到七年之前的高思源,还活在这个世界吗?自己的无间道是向他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要是没教刘苍原就好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还要写几封?”胡广陵手指有力,白纸像镰刀下的麦穗一样臣服了。
雷珊耸耸肩膀,“没了。还有个小孩,叫刘苍原,把我今天的事告诉他,让他别走无间道了。”
胡广陵应了,略带责怪地说:“多大岁数?谁的孩子?胆子这么大?”
雷珊一一回答,懊悔地说:“早知道这样,我才不管他。”
突如其来的雷声从天际炸响,如同大年三十的二踢脚,令人心脏紧了紧。
一阵带着水气的凉风打着旋儿吹进室里,要下雨了。
真凉爽啊,雷珊身上的汗都被吹干了,惬意地走到窗边。外面气压更低,有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一道龙蛇般的闪电从乌云中划过,几秒钟之后,隆隆雷声才响彻大地。
“雷珊,给这个写信还惦记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胡广陵走到她身旁并肩而立,“你自己有什么心愿?”
她?两世为人,可惜没能拯救世界,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窦婉知道会笑话的。
不不不,她留不下师傅,救不回郭莉莉,帮不了方棠,也犹犹豫豫不敢涉足秦鼎,却依然想试一试....
她转向南方,喃喃说:“我想去广东。”
隔着千山万水,旧友在那里等她。
“亲戚还是朋友?”听起来胡广陵相当淡定,如同她打算去杏石口:“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