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翘这才明白了郭怀重身上的黑色雾气为什么会那么恐怖,比那个入室盗窃的罪犯要激烈恐怖得多,因为它本身就是由愤怒和恐惧所构成的,是暴力最本质最丑陋的样子。
郭怀重在打人。汪翘垂着眼睛想,他身上有那么浓厚的厄运,所以这不可能只是偶然的行为,而应该是一个常态,他总是打人,疯狂地、愤怒地、肆无忌惮地,并且从来都没有心生悔意。
在他自己的家里。
答案呼之欲出,如同一块沾满了冷水的棉花,正死死地卡在汪翘的喉咙处,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冰冷又带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他在打他老婆,他家暴。”汪翘小声道,她不自觉地朝顾良夜的方向凑了凑,几乎挨到他身边,“顾良夜,我们报警吧。”她说着就要拿出手机来,却被顾良夜拦住了。
“要报警,但不是现在,也不应该由我们来报。”过了最开始那令人惊愕地几秒钟以后,顾良夜飞快地冷静了下来,分析着当前的情况,“我们可以报警,但是没办法解决问题。警察来了以后,只要郭怀重不承认,说不过是夫妻间的争执,他老婆也不否认,那就谁也没有办法,还会让郭怀重对我们产生怀疑和警惕。”
“可是怎么会呢?他肯定一直都在对他老婆家暴,他老婆为什么会不否认呢?”
“对,那她为什么还会留在这个家里呢?”顾良夜反问。
汪翘愣了一下。
“我只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也许有别的难言之隐,但是这件事不能全靠我们解决,我们也解决不了。总之先阻止他这一次吧。”顾良夜道,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窗户,知道那抹橘色的光明不过是摇摇欲坠的假象。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顾西楼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顾西楼很快接了起来,声音有些调侃,“顾良夜,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吧?那我先说,我不同意。”
“不是我不回来,而是你现在要出去。”顾良夜认真道,“哥,你能不能现在想办法联系一下郭怀重,把他叫出去,然后拖住他一会儿?我有点事要做。”
顾西楼停顿了一秒,这个要求听起来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但是顾西楼知道自己这个倒霉弟弟从来不开这种玩笑,只是问了一句,“跟你昨天向我打听郭怀重有关系吗?”
“有关系,他是个人渣。”顾良夜认真地道,在这几秒钟里还飞快地给顾西楼找好了理由,“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想问问我昨天被困在电梯里的事情,让他过去现在跟你说清楚。还有,哥,我想要一下郭怀重的基本资料,普通的那种就行。”
“你想要不普通的我也没有。”顾西楼淡淡道,“给我五分钟,我来让他出门。我不管你后面要做什么事,但是你自己心里最好有点数。”
“放心吧。”
“还有,”顾西楼的声音在这里加重了一点,仿佛接下来的这件事才是让他最为不快的,“今天晚上回来给我解释一下你昨天被困在电梯里这件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五分钟以后,躲在阴影处的顾良夜和汪翘看着郭怀重着急地从楼道里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骂着什么,他的步伐很大,显然是在赶时间,转眼就来到车旁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开走了。
“我们现在上去看看,你跟在我后面。”顾良夜道,又低头把电话打给了李叔,让他把车开进小区里来,以防等会儿要用。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二楼,楼道的路灯坏了,听到脚步声响起也没有亮,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丝光线从左手边的转角处透了出来。
郭怀重走得着急,竟然连门也没有关。顾良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就沉了一下,不关门,或者说没有关门的意识,这无疑从侧面说明了郭怀重根本不担心房子里的那个人会逃走或是怎样,他有掌握全局的把握。
顾良夜走到门口,对着半敞开的门正要抬手敲一敲,忽地被汪翘拦了下来。
“我来吧。”汪翘说,郭怀重虽然已经走了,可是这间房子里到处都充满着他留下来的黑色雾气,顾良夜最好是什么都不碰,不然又要倒霉了。“突然有人敲门,里面的人可能会害怕,我是女孩子,应该会好一点。”她解释说,然后抬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您好,有人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
汪翘又叫了一声,还是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她和顾良夜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朝房子里走去。然而只是刚走了几步,还没有进入客厅,汪翘就忽然停住了。
她的目光投向左手边的一处空间,那里是一个非常狭小的卫生间,门大开着。
顾良夜也跟着她看过去。
“顾良夜,”汪翘及时地叫了他一声,“你不要看,你去外面看看李叔来了吗?我觉得我们得去医院一趟。”
汪翘看到有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她的一只手搭在马桶上,似乎是想借力站起来,但是失败了,另一只手则捧着肚子,那里正鼓起一段圆润的线条,她怀孕了。可是她露在睡裙外面的那双小腿上,有几道蜿蜒的红线正从裙底深处爬出来。
她流血了。
第25章
在卫生间晕过去的女人名叫魏方雅, 今年二十六岁,跟郭怀重并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 两个人暂时是同居中的男女朋友。
魏方雅的孩子没有保住, 四个月大的胎儿在这个平常的秋日夜里悄无声息地从温暖的母体里剥离, 血淋淋地和这个世界匆匆一晤, 之后便永久地道别了。医生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 他忙了一天,疲惫一层层堆叠上来,连眼皮都耷拉着,很难再表现出悲伤的样子, 他甚至连眼前这三个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是魏方雅的亲属这件事都没力气去好奇了。
顾良夜和汪翘也没有惊讶, 这实在是因为魏方雅的状况太糟糕了,她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汪翘抱着她, 拉着她的手,朝她冰冷而粗糙的掌心里吹气, 也没能驱散围绕着她的黏稠黑雾。
相比于这个,在手术过程中,医生无意间在魏方雅身上发现的旧伤无疑更让人动容一些。
“……集中在上臂和大腿内侧, 大部分是刀片割伤,还有几处是用烟头烫的。伤口基本上都痊愈了,只有几道疤痕比较新,应该是最近才结痂脱落的,”医生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隔着镜片,他的目光似乎也变得冷硬了,“这些如果不是患者出于自愿,那就是遭到了暴力侵害。你们最好联系一下患者的家属,看看他们想怎么解决。”
医生说完,看了顾良夜一眼,“我说完了,你可以松开她了。”
顾良夜放下手,汪翘这才重获了自由。刚才她只听到医生说胎儿没有保住,同时在患者身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伤痕,之后站在她身边的顾良夜就突然跨过来一步,伸出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后面的她就什么都没听到。
“说什么啦?”汪翘问,看看顾良夜,又转头看医生。
“没什么,你们……”医生的目光最终停在李叔身上,“你方便的话,去前面把住院手续给患者办了,她身体情况不太好,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李叔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跟在医生后面离开了。
汪翘跟着顾良夜走回病房,还是对刚才没听到的内容耿耿于怀,“医生说什么啦,为什么我不能听?”她忍不住好奇,加紧跑了两步,绕到顾良夜前头去,“小顾老师,告诉我嘛。”
“又不是什么好话,你听了干嘛。”顾良夜淡淡道。他现在已经非常了解这颗草莓大福了,汪翘看着元气满满又充满活力,还能毫不在意地提起自己以前在福利院呆过这种事,但实际上体内的含水量可一点也不低,而且同理心又很强,随便戳一戳就可能眼泪汪汪的。上次他只不过是被困在电梯里了一会儿,还没有怎么样,这颗草莓大福在外面都快吓哭了,刚才如果让她听到了魏方雅的遭遇,她大概又要像个小鸭子一样把嘴撅得老高,含着眼泪要掉不掉的。
看着就很让人心烦。
所以就干脆不要让她听到,她只要知道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就好了,至于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好”,又“不好”到了哪个程度,她才不用知道的那么详细和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