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两眼,伸手抓住神容马上的缰绳,往身边一扯:“走了。”
神容的马完全由他掌控,被他牵出这泥淖一样的人堆里。
“差点都把人给弄丢了,你便是这样护送的?”出人群时,她故意盯着他问。
山宗看她一眼,笑:“你不也没丢。”
神容轻轻白他一眼,本想说什么,看到前方已往城外而去,又没做声。
马受缰绳牵扯,不自觉就挨近,彼此的小腿几乎贴在一起,轻绸飘逸的衣摆蹭着硬革的马靴,OO@@。
神容忍不住动了一下腿。
山宗感觉腿侧有她腿蹭过,垂眼看了看,反而把缰绳又扯一下。
离得更近,她动不了了。
直接穿城而过,从另一道城门出去,就到了城外。
彼此紧挨的两匹马才分开,山宗松了缰绳:“这里没人堵着了,东来如果够聪明,可能已经从另一头绕了过来。”
这里是洛阳附近,他自然了如指掌。神容听了没说什么,抓住缰绳:“真快。”
山宗看她:“什么真快?”
她看了一眼头顶沉沉的天光,忽而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说完下了马,一面暗暗动了动脚。
都怪他马靴压着她的小腿太久了。
山宗盯着她,缰绳一扯,打马靠近,也下了马。
神容沿着城外的路,看过四面山岭,走上一处坡地。
迎风一吹,兜帽都被吹开,露出她如云的乌发。
山宗跟在后面:“你在看什么?”
“你说我在看什么?”她回头,看着他:“难道你会不知道,洛阳之后,不远就是长安了么?”
山宗眼睛抬起,盯着她。
他当然知道。
神容其实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并没有去看长安方向。
她回头走到他身边,停在他面前,眼光淡淡地看着他:“一路护送到了这里,不久就要到长安了,你就没什么要与我说的?”
山宗与她对视:“比如?”
“比如……”神容拖着语调,白生生的下颌微微抬起,迟迟不说完。
离得这么近,山宗几乎看清了她鼻尖刚刚被人潮挤出来的微汗,又被这城外的风吹出微红,只要一低头,便要彼此鼻尖相触。
他觉得喉间都有她的呼吸,喉头微动,嘴角也动了动,露出痞笑:“你如此有本事,理应回到长安享荣华富贵。”
神容盯着他,黑亮的眼在他脸上转了转,还是那幅坏相,撇开了脸:“这还用你说?”
她已懒得再说,转过身,沿原路返回。
远处忽然传来东来的声音,他果然从另一头绕过来了。
“少主!”
神容抬头望去,东来和紫瑞带着长孙家的护卫随从们都在前方官道上等候着,也不知是何时到的。
他们的身后,是另一波人。
一人从其后打马出来,圆领宽袍,玉冠束发,眉目朗朗,笑着唤她:“阿容。”
神容怔一下:“大表哥?”
来人居然是裴家大表哥裴元岭。
她这个大表哥向来办事稳妥可靠,深得两家长辈喜爱,与长孙家也有姻亲,会来倒是不意外。她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
裴元岭笑着点头:“你哥哥猜想你快到了,早留心着,你二表哥却还不知你所在,所以托我来接你。”
神容明白了,微微偏头看一眼身后:“接我的人来了。”
山宗站着:“看到了。”
她又说:“那我就过去了。”
“嗯。”他没说别的,仿佛一桩任务突然结束了,似乎没什么可说的,只一直盯着她身影。
神容心想绝情就是绝情,一路也没叫他低头,咬了咬唇,毫不停顿地往前走了。
裴元岭脸上带笑,看着她到了面前,紫瑞立即上前来伺候她登车。
神容走去车边时,忽见大表哥没动,目光就看着那头的山宗:“崇君,许久不见了。”
山宗颔首:“确实许久不见了。”
她这才记了起来,大表哥与他是旧交。
第三十七章
东离洛阳, 西往长安。
再上路时,坐在马车里,听得最清楚的不再是军所兵马那种肃穆的马蹄声, 而是换成了贵族松散的步调。
神容在车里坐着,百无聊赖地捧着自己的暖手炉。
忽闻一声庄严钟响,悠悠扬扬随风送至。
外面裴元岭带笑的声音紧跟着传进来:“阿容,看看这是到哪儿了。”
神容揭开车帘, 看一眼他带笑的脸, 转头往前, 就看见了高大威仪的城门。
城头楼阙四角指天, 势如指日穿云, 伴随那一声钟响而来的是城内鼎沸喧闹的人声。
到长安了。
她捏着车帘, 眼睛往后瞄去。
军所兵马还在后面跟着,远远离了一大截。
为首马上的男人黑衣肃肃, 手指摸着横在马背上的刀鞘,目光原本闲闲地落在街上,此时忽然向她看来。
神容与他眼神撞上,放下车帘,又坐了回去。
那天在小城外遇上后,裴元岭与他相认,接着就问他:“崇君是否还要一路护送到底?”
他竟笑着说:“自然。”
而后就真的按原计划一路护送着她来了长安,只不过再未近前。
途中有两次在驿馆落脚, 他都与自己的兵马待在一起, 彼此也再没说过话。
马车驶入城门,自大街进入东市, 在一片繁华声中停了下来。
裴元岭对着车门道:“我也有阵子没去赵国公府拜会过姑母了,阿容你不妨下车来帮我选个小礼, 稍后也好一并带回去赠给她。”
神容回神,摸着暖手炉回:“也好。”
外面紫瑞将车帘揭开,她将暖手炉递出去,探身出车。
东市繁华,人流众多,此时街头上多的是人朝这里观望。
神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原来是在看军所人马。这是外来兵马,都中百姓少不得要多看两眼。
山宗在低头别刀,抬头时又朝她看来。
“阿容,你先进去挑着,等一等我。”裴元岭又在旁道。
神容点点头,转过头不再看,走入街旁的铺子。
那头,裴元岭已走到山宗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那身胡衣装束,摇了摇头:“你知道自己已经到什么地方了?就凭你如今还敢跟来长安的这份魄力,我只能说,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山家大郎君。”
山宗随手拍去衣摆上灰尘:“我既然接下了这职责,自然要送佛送到西。”
“送佛的可不会一直盯着佛。”裴元岭微微笑道,看他的眼神很是微妙。
山宗嘴角勾起:“不盯着又如何护?”
便是这痞样也与当初一样。裴元岭又笑了笑,自认不是其对手。
不过放眼世家子弟,谁又能是他山宗的对手。
这三年间他销声匿迹,无人知晓他去处,就连自己这个旧交也不知其踪。
直到此番他回来,裴元岭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待在幽州。
竟然还是护送着他和离的妻子回来的。
这二人一路下来几乎没说过话,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前,但裴元岭还是觉出了一丝不同。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便如方才他们彼此那若无其事般对视的那一眼。
还未等他再开口,街上忽然开始喧闹。
有官驾经过,前方一列侍从当先开道,百姓们纷纷让路。
他们这一行队伍人数众多,占了半边大街,此时也不得不往边上退开几步。
那辆车驾自路上经过时,裴元岭施施然抬袖遮额,认了出来,低声道:“是河洛侯的车驾,应当是刚刚见过圣驾,要返回洛阳去了。”
河洛侯出身崔家,亦是扎根洛阳的大族,但与山家不同,乃文显之家。
山宗只朝路上瞥了一眼。
裴元岭看着这阵仗,接着又低声道:“你在幽州三载,怕是有所不知。去年今圣登基,河洛侯扶持有功,如今崔家显赫,才会有这般排场。倘若你还在山家,洛阳如今又岂会只有崔家独大。”
山宗无所谓地一笑,这些世家风头离他已经很远,只问了句:“当今圣人是个怎样的人?”
裴元岭不能叫人听见他们议论这些,声音更低:“圣人还年少,原本谁也没想到会是他登基。”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是膝下幺儿,就连长孙家和他裴家也是暗地里站在皇幺子这边的。
不料后来皇幺子因病早逝,一番兜转,几番变化,最后立下的储君竟是个就快被人遗忘的藩王世子,便是今圣。